清一代文坛绝顶人物,除了被王国维先生称之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的纳兰容若,似乎只剩下一个人,便是柳亚子先生曾赞不绝口的“三百年来第一流”――龚自珍(号定庵)。
我晓得龚自珍还是在少年时代。初一课本里收录他己亥杂诗中的一首:“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其中的风云之气,直到今天依旧能够令人扼腕。再次接触到定庵先生的作品,是三十岁左右的辰光,年到而立,眼光似乎也比少时放远了些。读罢《定庵文集》,感慨先生一生行文大舒胸中块垒者居多,大概和他宦途的遭遇不无关系,不过,此人端得是天生的惊才绝艳,其外祖父、大家段玉裁曾为二十一岁的他自编词集《怀人馆词》作序道:“所业诗文甚夥,间有治经史之作,风发云逝,有不可一世之概。尤喜为长短句”。段老此言虽有为其外孙扬名之嫌,但观词集内容,你便可以发现,此人在弱冠时才情就已经倍显峥嵘,“造意造言,几如韩李之于文章”,“则其才之绝异,与其性情之沈逸,居可知矣”。人常说少年得志焉知祸福,这番话且不论其初言者自身的浮沉如何,但落在龚自珍头上却几如谶语。自珍出身世宦,祖父龚A身,官至内阁中书军机处行走,父龚丽正,官至江南苏松太兵备道,署江苏按察使。他八岁便读《登科录》,十一岁师事建德贡生宋[,次年随外祖父段玉裁学习《说文》,十六岁通读《四库全书提要》,十九岁倚声填词应顺天乡试成绩不俗,可以说是春风得意,但在二十八岁第一次参加会试时却意外落选,遂入仕,为内阁中书,只是一个从七品的芝麻官儿,可他性情狂放,极喜大言时事,三番五次上书朝廷针砭时弊,著《明良论》、《乙丙之际箸议》、《尊隐》、《平均篇》等政论时文,被朝中大佬视为异端。此后,自珍又相继参加过六次会试,直到最后一次会试才中了进士。那一年,他已经三十八岁。十年间他的官职一直就是这个从七品的内阁中书,奉银仅可糊口,但他在京城的花销却是极大,若不是杭州家中尚存些底气,恐怕早早就喝上了西北风。三十八岁的龚自珍终于考取了进士,倘是换做寻常人,估计任时光将一颗万丈雄心消磨殆尽,可这个龚定庵,不仅狂狷之气犹在,而且更为蓬勃起来。他在殿试中撰《御试安边抚远疏》,“胪举时事,洒洒千余言,直陈无隐,阅卷诸公皆大惊。”以致主持殿试的官员不得不以“楷法不中程,不列优等”之强词,将他置于三甲第十九名,弃入翰林,仍为内阁中书。
定庵六岁入京,二十八岁为官,至四十九岁被迫辞官返乡止,二十余年的官场生涯中屡屡指斥当时中枢机构的不作为与“和稀泥”。大清朝的官场就像他们的皇帝主子一样,分明是一个满身毛病却不待见别人指点的家伙,龚自珍生不逢时。
很是不合群的一个人,朋友也少,除了那位因虎门销烟而名声大噪的林则徐外,大都是一些脾气不小却在仕途上不怎么得志的文人墨客,如写过《海国图志》的魏源和桐城诗人姚鼐的孙子姚莹。
先生的诗才当然绝好:“秋心如海复如潮,但有秋魂不可招。漠漠郁金香在臂,亭亭古玉佩当腰。气寒西北何人剑,声满东南几处箫。斗大明星烂无数,长天一月坠林梢。”“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也因为诗,他的死因至今是个难解之谜。坊间那些古老相传的东西,我始终都不怎么感兴趣,倒宁愿相信先生在情感上从来都是清白的,至于巷里弄外的飞短流长,大可用当年评论苏东坡的一句话作为对先生的剖白:“子瞻际遇如此,无他,才高而已。”
闲暇里读龚自珍,似有一股豪气扑面而来,为我拂衣。 (作者供职于延安市运管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