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与作家商子雍、莫伸、商子秦在剑门关
“蜀道”作为历史名词,人们首先从唐代大诗人李白《蜀道难》中“蜀道难,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的千古绝句中知悉。
其实,自汉魏以来,有关咏叹蜀道诸驿路的颂赋、碑文、游记连绵不断,形成一种以蜀道为题材的文学形式。而人们又通过这些名篇诗文,可以寻觅古蜀道的遗存轨迹和历史风烟。
早在南朝历史学家裴松之的《三国志》的注释中曾引《魏略》一书,已用“蜀道”一词。清代学者严可均在其编纂的《全三国文》的诸葛亮名下,收录了一篇《黄陵庙记》记述了诸葛亮“趋蜀道,履黄牛,因睹江山之胜”。是说诸葛亮进军四川的东汉献帝之事。
宋代郭茂倩编辑的《乐府诗集》中即收有南朝梁简文帝萧纲的《蜀道难二首》、南朝梁陈间诗人阴铿的《蜀道难》和刘孝威的《蜀道难二首》。由此看来,“蜀道”一词,早在我国三国时代就已经出现了。但是,蜀道诸驿路的修凿时间却要比三国时期早得多。
从历史的演变看,“蜀道”是指当时京都长安或关中通往汉中、四川,特别是汉中通往四川的官马驿路的统称。它不是指一条道路,而是数条曲曲弯弯的谷道。
人们常说:条条道路通罗马。实际上,也是条条谷道通秦蜀。所谓“谷道”,是说这些古道基本上都是沿河谷崎岖蜿蜒而建。从东往西,长安或关中通往汉中、四川的古道上,驰名的主要分布着七条谷道,分别是子午道、傥骆道、文川道、褒斜道、连云栈道、故道和金牛道等。当年为了编写陕西交通史,我曾考察了个别路段。
子午道,古代称北方为子,南方为午。子午道的开辟和利用至少在秦汉之际,最早记载见于东汉班固《汉书》。具体走向在汉、晋时期和隋唐时期有所不同。大致走向是从今长安直南入子午谷,过秦岭经宁陕、两河至南子午镇到西乡,抵汉中。在以后,从长安至汉中整个走向是开始为正南正北,过秦岭后稍偏西南,合汉江后转向西北,最后在汉中平原上又转为正西偏南。子午道不仅是长安通往四川东部各州郡的捷径,而且,历史上建都江南的政权以荆襄为经营地来经营汉中、成都,主要从这条道路行进。
傥骆道,是长安、汉中间穿越秦岭的一条谷道。见于历史记载比文川道早,比其他诸蜀道都晚。大致走向由长安向西南,经户县折西至周至,从西骆谷口入山,越秦岭而入酉水上游的洋县华阳镇。由洋县沿汉江北岸渡水,经城固县至汉中。据统计全长大约七百六十余华里,其中谷道约五百华里,是蜀道北段长安至汉中间诸线路里程最少、最为便捷的一条。之所以被称为傥骆道,是因为它的谷道部分,北为西骆峪水河谷,南为傥骆水河谷。
褒斜道,在诸蜀道驿路中,褒斜道和故道见于历史记载,是最早的。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栈道之一。远在殷商末年,周武王伐纣行进的道路,据说也就是后来的褒斜道。司马迁《史记》就写道,“褒斜道”。古代褒斜道系沿渭水南侧支流斜水,即今石头河和汉江北侧支流褒水河谷行进,由此得名。大致是从今西安市向西南,至户县折行,过周至县到眉县,再折西南由斜谷关入山,过石头河,翻老爷岭进入太白县的虢川平地。经江口、留坝到褒城而进汉中。
故道,故道的得名与它沿嘉陵江的东源故道水河谷而行有关。由于该路的北端出口宝鸡市古代叫做陈仓县,它的南端有重要关隘――大散关雄踞秦岭之脊,这条路的中段又经过险峻泥泞的青泥岭,所以又称陈仓道、散关道和青泥道。故道之名,始见于秦汉之际。司马迁《史记》里有刘邦发动北定三秦之战,“初攻下辩,故道”之句。具体走向,是从今宝鸡市南过渭河,从清姜河西岸的益门镇入山。穿越大散关、青泥岭、老爷岭等山至略阳,也就是古代的兴州。由略阳向东南越煎茶岭至勉县进入汉中平原,与金牛道相接进入蜀地。
金牛道,是由石牛粪金、五丁开道的故事得名。实际专指从汉中通往成都的道路。最早记载这个故事是西汉文学家杨雄的《蜀王本纪》。战国中期,秦、蜀都是独立诸侯国,彼此不相隶属。有一次秦惠王和蜀王在某一地方相会,秦王给蜀王一筐黄金为礼品,蜀王也以礼物回报,但送给秦的礼物却变成泥土。秦王大怒,而秦的大臣却称贺说,泥土代表国土,这是预示秦国将吞并蜀以扩大领土的吉兆。秦王转怒为喜,盘算攻蜀之计。秦在秦、蜀二王曾相会的地方,刻了数个石头牛,石牛屁股后放了黄金,放言石牛粪会变黄金。蜀王得知,信以为真,便派五丁力士率众修路迎牛,后运抵成都。这样,一条连接秦蜀之大道落成。秦从这条蜀国修成的大道进兵,灭了蜀国。这条道路也就被后人称之金牛道或石牛道。
连云栈道,联结故道北端、褒斜道南段而成的一条新线,有人也称为回车道、斜谷道和南栈道或蜀栈道。“连云栈道”之语,则为形容这种道路建筑,凌踞湍河急流之上,出没云雾之中,形制檐牙高耸,犹如鸟欲飞翔得名。今陕西宝汉公路,从宝鸡市溯清姜河往西南,过秦岭,经石门关,越柴关岭,出褒谷南口而达汉中的公路,正好和古代的被称之为连云栈道相吻合。
文川道,是唐代后期在以前褒斜道的基础上,新修的一条驿路。其南端谷道的出口在今陕西省城固县西北的文川河谷而得名。文川道开辟后,作为驿路虽然为时甚短,却成为关中至汉中商旅往来捷径之路。这条驿路由今陕西扶风向南,过渭河到眉县,由眉县、西江口、城固至汉中。
当然,蜀道主要除了这七条驿道外,还有北起今南郑县因穿越米仓山进入四川而得名的米仓道,由汉中西乡出发到镇巴至四川万源的驿路,因接涪陵为杨贵妃送荔枝而得名的荔枝道等等。唐天宝年间的荔枝道和子午道相接,通往长安。
蜀道自开通起一直到整个的存续期间,即伴随着战争。历史上发生在蜀道的战事不计其数,这是任何一条古道路都望尘莫及的。历史上的王朝更迭、分裂割据,蜀道的军事地位彰明较著,成为兵家必须控制的重要目标。从最早的军事行动武王伐纣,周幽王伐褒国,战国时期秦惠王灭蜀,秦楚相争汉中,到曹操刘备争夺汉中,东晋司马勋攻打苻坚,金、蒙古对南宋的进攻,再到李自成义军被困汉中,清白莲教义军等出击征战……刀光剑影,风烟滚滚,无不是在蜀道诸驿路上演绎了一出出惊心动魄、活龙活现的历史活报剧。
从京都长安或关中通往巴蜀的诸条驿路,不但要翻沟越岭,跋山涉水,翻过秦岭和大巴山,还要通过一座座被誉为“秦蜀襟喉”、“川陕锁钥”的关隘。在诸蜀道中,驰名的关隘有剑门关、五丁关、武休关和大散关等四关。
而在这四座名关中,论险要雄奇和驰名,又首推剑门关。
剑门关雄踞四川广元市剑阁县城北三十公里处。剑门群峰,峰如剑,关似门,峰峦叠嶂,横亘数百,凸然断绝,形成一高约一百米、顶宽一百米,底宽约五十米,长约五百米的隘口。身临其境,顿感大自然鬼斧神工,天造地化之奇绝。当年三国时期,魏镇西将军钟会率十万精兵进取汉中,直逼剑门关,蜀军大将姜维统领三万兵马,抵挡钟会十万大军于剑门关外。可真谓李白噫吁唏“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后人为纪念姜维,把剑门关一座像武士模样的崖壁山峰,称之为把守剑门关的“姜维像”。如今,川陕公路沿循古道,从剑门关穿隘而过。
五丁关耸立在陕西宁强中部,它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出于战国时期秦惠王伐蜀,石牛粪金、五丁开道的故事。关下的金牛峡,石怪谷深,为蜀道一险。
武休关坐落汉中市留坝县境内,实则是河水冲刷而成的一道隘口,两岸山崖壁立陡峭,形成两山夹水、中空一线雄险的景致。
散关也称大散关,坐落在今宝鸡市西南,秦岭山脉西大散岭上的大散关,不仅是秦蜀驿路上的重要关隘,也是古代关中的西大门、秦地四大名关之一。
峭仞奔霆会益门,
乱峰中袅一丝行。
更登大散岭头望,
无数群山此处迎。
当年胸怀大志,年少气盛的李白,离别故乡,仗剑云游,一路跋涉,穿越秦巴大山,来到大散关,即将进入关中长安时的亢奋心情之诗句,也表述了大散关的险峻和重要位置。
历史有时有惊人的相似。
千年沧桑古蜀道早已湮没在历史的风烟中。代之而起的今日之新蜀道,汲取我们先民的智慧和经验,在三秦通往四川以致西南的210国道、108国道、京昆线西安至汉中至成都高速公路、包茂线西安至安康至重庆高速公路和正在修建的宝鸡至汉中至四川的高速公路等等,都和古蜀道诸驿路走向相近、也同样沿着河谷而建。
历史又无时无刻不发生巨大变化。
一代文豪郭沫若先生半个多世纪前的1961年,曾撰写了一首长诗《蜀道奇》。作者称“李白曾作《蜀道难》,极言蜀道之险,视为畏途,今略拟其体而反其意,作《蜀道奇》。”诗人怀着对建国后川陕交通奇变的兴奋和惊叹,写道:
噫吁嘻,雄哉壮呼!
蜀道之奇奇于读异书。
水道似星罗,城市如棋布。
轻重工业按比例,
交通网脉如蜘蛛。
已建成渝、宝成、成昆诸铁路,
促使西南四塞之城成通衢。
江轮增加千万吨,
神鹰铁翼开云途。
……
其实,上世纪60年代初,国家正值困难时期,不论是陕西还是四川,整个水、陆、空交通都是处于落后闭塞的状态,还远没有“促使西南四塞之城成通衢”。尽管如此,历史的进步,交通的变化,作为浪漫主义的大诗人郭沫若先生还是由衷地写出了惊叹和兴奋的诗句。
古蜀道是古代中国人的伟大创造和智慧结晶。它当之无愧地可以和早已闻名于世的京杭大运河、万里长城和秦直道媲美。它不仅是连接秦蜀的驿路大通道,把中国历史上,关中平原和成都平原,两个“天府之国”紧紧连接起来,而且正像有专家所说,“它使黄河、长江两大流域文明得以交汇,中原和大西南得以沟通,祖国版图得以统一。没有它,也许就很难出现强汉盛唐,历史可能就会改写。”
2007年盛夏,我有幸组织参加了陕西高速公路突破2000公里著名作家采风活动,至今记忆犹新。
采风团的作家们充分领略了现代的“长安通蜀之道”――西汉高速公路和古蜀道遗址的风姿。我们乘车从西安长驱直入古蜀道,穿秦岭,过汉中,经广元,进剑门关,入江油李白故里,抵成都。
面对古蜀道的雄奇、狭险和峻峭,不难窥探和想象古代筑路者的艰辛、不易和威武;而今日西汉高速公路,工程宏大,科学施工,生态环保,重塑文化,更彰显了现代交通人的胆识、智慧和可敬。两者既相似,又有反差,是古今道路两重天啊!
从古蜀道到普通国省道路,再到今日的京昆高速公路、包茂高速公路等,这是历史的变迁和必然,也是整个人类文明前进的步骤和标志。
倘若一代文豪郭沫若先生能看到今日新蜀道之巨变,诗人又能发出怎样的“蜀道之奇奇于读异书”的惊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