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从小生活在江南的缘故,对吃鱼我一直就情有独钟。在外漂泊的日子多了,尝过的鱼也渐渐丰富起来。先不论鱼的种类,大江南北鱼的做法也是大相径庭,煎炸炒焖,各有千秋。然,将吃鱼融进自己的心绪,时常令我惦记着,却是因为认识了漫川关乡下鱼的味道之后。
漫川关镇前店子村坐落的地方很静僻,在一条颠簸小路的尽头。一口不大的鱼塘上,纯粹用木头搭建起来,简陋至极,西面就是金钱河堤了。我到达的时点,常有一轮火红的落日挂在堤坝,斜在房檐。于是,一层红橙的光晕顿时笼罩起这座小小的建在塘面的木屋,和着惬意的晚风,默契地抚去浮躁了一整天奔波的心。另外的三面都是青翠的山,不,应该是绵延的丘陵,也就几十米的高度,却也让人有被环抱山间的韵味。有落日的时刻,山巅的云彩必然也是湛蓝氲染着纯白,就顶在树尖上,柔和而静谧。我喜欢择一个最为靠近塘面的位置坐下,一边“愿者上钩”式的撑着鱼竿,一边打量着远处的风光。眺望山峦的时候,心绪突然就飘散开,随那些云絮,漫不经意的沉浸溶化到湛蓝之间去……
老板娘来拿鱼下锅的时候,总是要告知务必耐心等待的。据说,鱼落锅之后,须熬够一个时辰才能起锅上桌。我总是觉得,这个等待的时间,恰到好处,二三志同道合的同事,随心畅谈,并不时惦记着心仪的食物,那种滋味,偏就有些焦灼和期盼起来。
就这么消磨着等待,塘面随风起着细微娇媚的水皱,一轮一轮往岸边扩散开,似乎和着畅谈的旋律一般,应着风,发鬓或者衣裾也会快活地漾起来,于是,这朽灰的木屋也跟着生动鲜活着。就在落日的霞迅速地退却,剩就残留的最后昼光时,空气中漫布的香味肆意朝我们迎面扑来,寻味望去,老板娘手里捧着的汤盆竟恍惚成一盆良久以来心驰神往的琼浆。汤盆是那种硕大和粗糙的铁盆,汤液乳白,点缀些许红绿,煞是诱人。然而,却是不可大口来品尝的,只能先如同品茗那般小啜,那些许的红,就是上好的小尖椒,完全将辣汁融在乳白浓黏的汤里,因为滚烫的缘故,辣味相当突出。所以,我总是首先小心地解开鱼脸颊的壳,露出白嫩鲜滑的肉,这块才是整条鱼的精华所在了。这块鱼脸肉,我是相当爱惜的,必是要细细的在舌尖慢慢消受。吃到酣畅起来,索性就不用那么斯文地用筷子慢慢地夹了,上手才是精准和快捷的。大快朵颐的时候,我是不顾那么多的礼貌,先随了自己的口舌要紧,哪里还顾及旁人的诧异和不适,想必已然习惯了我这么贪婪,而视若惘闻。所以,次次吃鱼,最后,我面前的鱼刺总是最多的。温度稍降,便是品汤的最好时候了,盛在白瓷碗中,似豆浆那般白滑,抿一口,鲜香溢满口齿唇尖,每每回想那种鲜香四逸,无论谁谈论起各地鱼的种类和吃法来,我都是斩钉截铁地认为,只有这乡间的鱼汤才算是极品。
暮色降临时,饱食的人谈兴正酣。木屋也开始掌灯了,这会儿,吃已退成其次,聊已成为正题。性情起来,就占着主人这块地盘天南海北一顿海聊,只侃得天花乱坠、颠三倒四。或者还有个好去处,就是沿着山峦间的小径走走。因山势很低,所以,山涧间走着,来去于一山与另一山之间并不累,很有些惬意。待到进入山围的时候,完全就在自然之中了。看不见其余人或者灯火,唯一较高的建筑就只有河畔矗着的一方不知名的小庙,据说最近些年也开始有了香火,偶有听见游方僧人晚课的动静,那些人语和钟声,我依然归结在山涧间的天籁之中,若是夏末的气候,待到夜幕深邃,天空墨蓝,置身在这山林中,萦绕于耳畔的是虫鸣,呈现在眼前的是萤火,闪闪烁烁,也有些植物的幽香似有似无,总想用深呼吸的姿态来捕捉,那味道却总是弥散成淡若无物的状态来诱惑我。
风会愈来愈凉,树冠们都张狂起来,呼啦啦地摇曳,不禁有些恍如梦境起来,这是哪儿?在这离繁华拥闹的城市仅仅半个小时车程的地方,我却置身于树摇、风鼓、虫鸣、叶落、溪流之中。初夏的凉风仿似俨然拂过了千年的梦萦,想那东坡先生也在这初夏,也在黄州一隅山涧,喟曰“乱山攒拥,流水铿然,疑非人世也。”这幻想使我快活,仿似这越夜越凉的风,就是宋时拂过东坡的那一缕,从未变幻和消逝过……
夜凉,催人。待到归途再经木屋的时候,这木屋除了昏黄的灯,萦绕的飞虫,就剩一隅沉寂。飞车往都市奔去,我知道,我必然不久就要回来,在这漫川乡下,在一池绿水、幽闭山涧里,追寻自己的惬意。
(作者供职于商漫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