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乐声起，十来位民间老腔传人光脚赤膊的民俗装扮，自然流露的音乐挥洒，淋漓酣畅的狂放演绎，嘶哑遒劲的戏曲声腔，如吼如歌，苍凉雄浑，刚直高亢，一时如疾风暴雨，劈头盖脸，扑面而来，令人热血贲张……


    2000多年前，在滚滚黄河与其支流渭河、洛河的交融之处，生活着一群以船为生，每天喊着号子，竭尽全力拉船的船工。他们在这个西通长安的水陆码头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拉船，为养活一家老小而搏命！拉船时，总有一人起头喊号子，众人齐声响应。巨大的号子声，声震码头。
    还有船工在号子声中，用木块铿锵有力的敲击船板，这节奏使号子有了灵魂，有了更大的张力。这样的号子喊了2000年，这水陆码头的船也就靠人拉了2000年。不知哪一天，这种号子逐渐注入了戏剧艺术的灵气。一人起头喊号子成了一人主唱，众人齐声跟着喊成了众人帮腔满台吼，木块击板的节奏，催生出各种乱弹的乐器，奔流不息的黄河母亲，孕育了华夏古老的剧种之一――“老腔”。
    古朴粗犷、振聋发聩的老腔，早年仅流行于陕西关中的华阴和潼关两县境内，以拍板节音而得名“拍板腔”，其形成故地在华阴县一个叫做泉店村的地方。此村处于黄河、渭河、洛河的交界，既是汉代京城长安的粮仓之地，也是西通长安的水陆码头。汉唐以后，经济发达，水运畅通。船工们为了谋生，大量云集于此。在日复一日艰苦的劳作中，为了积聚能量，消除疲劳，船工们以曳船号子为基础，吸收当地民间曲风，一人演唱，众人帮腔，说唱结合，自演为乐，并以木块敲击船板，打击节奏。历代帝王为发展京城附近的水运，又不断将外埠船工调迁此地。随着各地唱腔艺术与老腔不断融合，打击乐器和弦乐丰富了老腔的表演，渐渐丰满了这一剧种。
    老腔在久远的历史长河中，一直是以皮影戏的形式演出的，故而当地人又称为“老腔影子”。而“老腔”之所以称为“老腔”，皆因当地后来又形成了新的剧种“碗碗腔”。于是，成戏早者称为“老腔”，新者则称为“时腔”。老腔戏的名字就如此这般了。
    独立支撑老腔艺术旗帜的，是地处关中的华阴张氏家族。到了明清两代，华阴境内有10多个班社，活跃在周边的陕西、河南、山西、宁夏一带。张氏家族，在老腔的创始和传承中，有不少清规戒律：非至亲，不准入班；既入班，不准搭靠其他戏班；本班剧本绝对不得外传等等。封闭、保守、僵硬的管理模式，既限制了其做大做强，也制约了其传播和出新，加之皮影戏的形式所限，场地小，舞台小，演员不与观众直接见面，而是有人操控皮影，有人演唱，观者只闻其声，难见其容，缺乏演员与观众面对面的情感交流，也使受众逐年减少，演出难以为继。曾有一度，老腔演员仅剩下七八位，加上伴奏的几位，也才12位之多，好在张氏家族将老腔的传统剧目100多本，以及乐器、服装、道具等，一辈一辈传了下来，才不至于使这一古老的艺术灭绝。
    老腔的唱腔多样，有紧板、慢板、飞板、流水板等20余种，其显著特点，一是旋律粗犷，有磅礴豪迈的气概，表现其慷慨、悲愤、激昂的情绪；二是运用花音和苦音，帮助角色在戏曲结尾时加重情感的宣泄，当主要角色演唱每折最后两句时，后台演员拉腔附会，悠扬起伏的拉腔延续在角色退场后，以烘托角色非语言能淋漓尽致表达的情感。
    冲破家族戏的桎梏，逐渐流行起来的老腔，在新中国有了鲜明的舞台音乐特色。1959年，华阴县剧团把老腔搬上了大舞台，老腔艺人直接和观众见面，成为地方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艺术。2006年，老腔在北京人艺版话剧《白鹿原》的舞台上激昂唱响。一段濒临失传的剧种“逆袭”了首都，其影响传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2013年，是陕西关中的老腔第一次走出国门的年份。地处华阴的西岳华山景区，以老腔为元素精心打造的《渭南表情》非遗文化节目，应邀在巴黎联合国科教文组织总部演出。默默无闻坚守“另类”文化瑰宝的老腔艺人们，一下子像明星般地收到各种演出邀请，千年的老腔焕发青春!
    2013年，更是一个注定要载入中华戏剧史的年份。老腔首次应邀参加央视《我要上春晚》的节目录制。10月6日节目播出后，屏幕内外的观众把喜爱体现为票选的点赞，真的出人意料，老腔获得“人气王”称号。以著名导演冯小刚为首的春晚导演组，又派出7人深入老腔发源地，拍摄老腔艺人们的日常生活，自制乐器和艺术传承。华山奇险峻秀的身姿和“土的掉渣”的老腔，第一次水乳交融、挺拔厚重的一起呈现在世间，老腔音乐的粗狂、豪放，吸引了亿万人的眼球。
    2014年新春伊始，3700万三秦儿女和全世界的华人一道，在央视马年春晚欢乐祥和的舞台上，看到了自己的“摇滚”――《关中古歌》。时间到，乐声起，十来位民间老腔传人光脚赤膊的民俗装扮，自然流露的音乐挥洒，淋漓酣畅的狂放演绎，嘶哑遒劲的戏曲声腔，如吼如歌，苍凉雄浑，刚直高亢，一时如疾风暴雨，劈头盖脸，扑面而来，令人热血贲张：
    “伙计们，都准备好咧么？”“好咧！”“抄家伙，曳一板！”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金疙瘩银疙瘩还嫌不够，天在上地在下你娃牛……”
    就在拙文收尾之际，耳畔又听到老腔行云流水、声遏苍穹的唱腔。2015年12月5日晚，刘欢、林忆莲、崔健担纲“巨星推荐人”的东方卫视《中国之星》的绚丽舞台上，华语音乐传媒大奖最佳国语女歌手、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原创歌曲、2006年《超级女声》全国亚军谭维维，竟独出心裁的与华阴老腔土得掉渣、很接地气地艺术家合作，以原汁原味的老腔参加复赛。一曲歌罢，腔犹在耳，余音绕梁，沸腾了整个音乐厅。刘欢、林忆莲、崔健情不自禁地站立起来，大众评委们情不自禁地站立起来，全场观众情不自禁地站立起来，千百张手长时间的用力向千百张手反复击打，哗，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