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3期 第1762期 本期开刊时间: 2019-03-29 星期五
今天是:2024年09月21日 星期六

第一版 下一版 >
旅行的艺术
新闻作者: 文 / 图 少 言

《旅行的艺术》是一本思考之书,而且不是一个人的思考。作者带着诗人波德莱尔、华兹华斯,小说家福楼拜,探险家洪堡和画家凡高,一起完成旅行,他们与作者所去的地方并不一定相同,却都出于一种相似的心境和理由。他们也许能回答旅行者的一个重要问题,即为什么要旅行,从旅行中能够得到什么?
旅行最初的动机是对一成不变的日子的抗议,按部就班的生活很难带给人创造力,需要新鲜的视觉刺激,身体里的某种能量需要未知的恐惧和好奇心来激发。听起来似乎是一个正当的理由,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仔细一想,这纯粹是在为日常生活的懒惰寻找借口。本书的第一章节“出发”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最后一个章节“回归”给出了解决办法,那就是另眼相看自己周围的事物,对熟悉的景物保持一颗好奇心,并热情地观察,积极地思考。
我对这个办法跃跃欲试,读完最后一章就跑到单位门口的唐延路公园,观察。我发现这里大多数树木和花草都是我不认识的,于是开始查找那些植物的名字和习性,发现那种做为绿篱的大叶片冬青树是法国冬青,叶片的一面是深色的油绿,另一面则是浅色的涩绿,有时候路过正值环卫工人修剪它们的平头,散发出浓郁的植物芳香。最令我惊喜的是发现了凡高在普罗旺斯画的火焰一般燃烧着的柏树。在我的想像中柏树的叶子是舒展熨平了的,所以很多人认为凡高画的柏树不像是真的,他的星空也不像真的。可是,当我仔细地观察,确实就在唐延路公园看到了像火苗一样上窜的柏树叶子。而星空也不是简单的黑暗中几个亮点,只有长久地仰望星空,你才能发现那些星星周围柔软的黄色光晕,和暗蓝、深蓝、湖蓝一系列不同蓝度的星河。所以,凡高是这种旅人,他安静又真心地看着普罗旺斯的麦田、柏树、向日葵和星空,画出只有他一个人才能看见的风景。本书的“回归”章节为读者找到一个观察事物的方法,就是画下或者描写下它们,哪怕你不会画画、不会写作,这样会迫使自己看见每一根树枝的走向,每一片叶子的形状。凡高的普罗旺斯之旅是一场杰作诞生的旅程。如今,那些被他画过的地方成为“景点”,成群的游客举着他的画作复制品在画中的地方合影。有些风景,心浮气躁的人永远都看不见。对大师之旅的追随更陷入一种集体无意识之中。
旅行中的特定场所
接着,本书讨论了旅行中的特定场所,比如说加油站、汽车旅馆、餐厅、车厢。这是我最喜欢的章节。这些地点都是我们在旅途中路过的地方,而非旅游目的地,最容易被人们忽略。通常我们的关注点在景区,好学点的会了解与景点相关的历史文化,而加油站、旅馆、快餐店最乏善可陈。爱德华・霍珀开着一辆二手道奇车,却在这些人们忽略甚至不屑一顾的地方发现了孤独、疏离的诗意,用他的油画思考现代生活对人的疏离,以及逃离城市的过程中那依然如影随形的孤独。这些场景形成了爱德华・霍珀独特的艺术风格,令我难忘。在波德莱尔的诗作中,终其一生,他都被码头、火车站、轮船及酒店房间所吸引,在这些场所,他“创造了一种新型的浪漫乡愁”。他们都是化腐朽为神奇的人。其实旅行写作中的杰作大多是在描述旅途,在路上的经历和感受,并非是某一个目的地和终点。那些目的地的存在唯一的意义是,带领我们走过一段旅程。那一年,我开车去稻城亚丁,一路经过那么多美丽的村庄,走进藏民的家庭,酥油茶从村头喝到村尾,谈论他们的牛场日子和青稞的收成,收获是丰满的,旅行是难忘的。最后发现最没意思的一天就是在稻城亚丁景区参观的那一天。所有景区的设施千篇一律,木栈道,索道,游客中心,成群的身穿冲锋衣背大包的驴友,方便面,饮料瓶,两百多元的门票,举小旗子的导游,毫无特色的旅游帐篷……一切都索然无味,仿佛参观了一个标本,所有的浮华只为衬托它的死亡,了无生机。然而,正因为它在远方召唤,才会有这次旅程。旅行是一场经历,不是一个终点。
探索发现与旅行指南
本书在讨论洪堡对南美洲物种和地理的大发现时,也对照了作者自己在马德里旅游指南式的旅行,因为马德里再无可以探索的未知事物而感到沮丧。其实,地球上没有一块地方未被人类涉足,并写下游记。旅行指南的害处在于,将一切都写得详细周到毫无悬念,并给你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你会去看那些令别人印象深刻的东西,或被别人描写过拍摄过千百万次的东西。你所做的通常就是在这千百万次之上再加上一个。在罗马有个小小的教堂,教堂门口有个不起眼的狮子头部的浮雕――“真理之口”。电影《罗马假日》中,派克和奥戴丽・赫本曾经将手伸入狮口测试谎言,如今这个教堂门口每天都有排着长队的游客去一伸其手,拍照留念。当我走进教堂,发现这个小教堂美丽精巧,未及细观,就跑去排门口的长队,结果没到我跟前教堂就关门了。想起这件事经常就后悔,如果我能免俗,去好好看看那座精致的教堂内部就好了。
那次教训告诉我,如果在旅行之中,能撇开旅行指南多思考一下自己的意愿该有多好。任何具有“指南”性质的东西都是鸡汤,是中产阶级追逐的产物,他们没有足够的自信,做任何事都需要一份可靠的指南,按照前人的经验行事,以事半功倍,获得高性价比。这种根深蒂固的习惯使我们失去了多少自我探索的乐趣!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旅行从来不做攻略,走到喜欢的地方就停下,住几天,哪怕一趟漂洋过海的长途旅行只去了二三个城市。《世说新语》载“王子猷雪夜访戴”,连夜乘舟,一宿方至,走到门前却又调头回家,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访戴这件事变成最不重要的。王子猷的旅程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太有个性而流芳百世。就像所有杰出的艺术家都在画自己、写自己一样,最打动人的往往是自我的觉醒和追问。
乡村与城市
当我们身处英国湖区的乡村,才真正理解了华兹华斯那些歌颂雏菊和鸟蛋的诗篇。也只有在工业革命已经完成的今天,人们才能从繁忙拥挤的城市中抽出身来,一探乡村田园的乐趣。现在的国人不正处在这个阶段吗?在英国,这个时代早在十九世纪由华兹华斯这类自然主义诗人和艺术家引领而来,当城市已成雾都,乡村田园便是风尚。华兹华斯的诗篇直到他年老,甚至已经过世,才获得世人的认可和喜爱,被封为英国桂冠诗人。而那些为乡村小景致陶醉的诗作最初却被拜伦讥笑为矫饰、浮华。当然,人们忙着开工厂做生意赚钱的时候,不会有耐心去读《致蝴蝶》《致云雀》《致小小的白屈莱》……富裕之后的我们,是时候将眼睛挪向那些小生命了,也许是第一次,我们发现了生活不仅是沉重的经济和政治,还可以是享受小情小调的生命本真。
优雅的十九世纪
该说说作者其人了。这本书处处都在讲述十八、十九世纪的人物,福楼拜与埃及,洪堡与南美洲,华兹华斯与英国湖区,凡高与普罗旺斯……这些人物我们都很熟悉,但没有从旅行的角度看过他们。作者将他们在旅行中的表现娓娓道来,引用大量的原文、书信以及旁人的佐证、哲人语录,为我们描画出这些熟悉的旅行者的身影,同时将作者自己的旅行穿插其间,展开他个人的思索和感悟。那种优雅的十九世纪风格,使我在阅读时总把作者想像成一位生活在十九世纪或二十世纪初的翩翩绅士。其实,作者阿兰・德波顿生于1969年,本书创作于2002年,写作的时候,他正值青春。
哲思,是本书一个显著特点。作者当过大学哲学老师,利用哲学方法反思对他而言是熟悉的。本书对司空见惯和理所当然之物的反思和追问令我着迷。比如,人们为什么想置身于壮阔的风景?安第斯山脉,西藏高原,太平洋,东非大裂谷,美国黄石国家公园……都是旅行者仰慕的目的地。
帕斯卡也有此问题:“当我想到……我占有的这个小小的空间正要被无垠的空间吞噬,然而对无垠的空间,我一无所知,连这空间也不知道我的存在,这个念头让我惊恐,我也惊讶于自己出现在此空间而非彼空间; 我有什么理由出现在此地而非彼地,有什么理由出现在此时而非彼时?是谁让我置身于此?”
作者的西奈沙漠之旅正是寻找这一问题的答案。答案来自艾迪生:“广阔的空间让我思考到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神。”埃默森:“自然界最崇高的职责,便是作为上帝创造之奇观出现。”最终的向导是《圣经》中的约伯,他指引我们领悟上帝造物的伟力。读过这本书,面对各种各样的风景,我们也许会陷入哲思,追问天地、宇宙、自我终极的目的。

陕公网安备 6101900200096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