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2期 第1771期 本期开刊时间: 2019-04-30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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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水川
新闻作者:文 / 王宝娟


病中的父亲十分怀旧,每次给他老人家擦洗了身子,换了干净的睡衣被单,安顿妥当后,他总会和我说一些过去的事情。说起那里曾被他汗水浸润过的土地草木,他的眼神会突然一改病中的虚弱与滞呆,焕发出无限柔软温情的光泽。
因大哥在林场工作,从七十年代父亲便一直在大水川干一些看场子、搬运木料的零碎活。我在晨间金色的阳光下,站在林场工区的院子里,看墨黛色山腰处腾腾向上缭绕的浅蓝色烟霭。恶作剧地扔个小石子,欺侮一只竖起耳朵蹲在草丛里转动着眼珠、高度警惕时刻准备窜出去的野兔。和那些林场职工的孩子们在一起,我们把山丹丹摘下来,挤出花瓣的汁水,一片红涂抹到脸蛋上,对着清亮潺潺的河水扮鬼脸;玩新郎新娘拜天地、过家家的游戏。站在山上,我们歇斯底里地喊一个小伙伴的名字,然后立刻安静下来,侧着脑袋屏住呼吸聆听清脆嘹亮绵延不断的群山回音……
不光山青水秀,大水川的物产也特别丰富。坡上的五味子,地边的榛子,崖边的野草莓,野樱桃。树上的松籽,山核桃。不管是坚果还是水果,野生的还是栽种的,因为果树太多果子又无法运出山去,都是顶着胃口吃。吃不了的挂在树上也没有人去管,到了秋天,落下来就地腐烂,来年又是硕果累累。还有那些至今想起来都让我垂涎欲滴的野味山珍。唯一不足、让人苦恼的是,那里没有可供汽车行驶的公路。
要到大水川去,得先步行七八里路到公社的街道,然后搭便车到五味硖水库后再步行二十多里山路。便车也不是那么容易等到的,快则三两天,慢了十天半个月都可能等不到,如果全程步行,一个成年人不停歇、紧赶慢赶,披星戴月走上整整一天时间算是快的。这也是每次我哭闹着要跟去大水川时大哥朝我凶,不情愿带我去的借口。现在想起那时候跟在大哥身后,被他往后撵一截子路,趁他不注意又追上去,跟在后面边哭边跑的情景,心里五味杂陈。
少不谙事,小孩子只知道山里好玩,只是路途崎岖遥远,往返不易,对于大人们来说,没有路,大量的山货和土特产运不出去,没有钱,穷,才让他们真正痛苦。有一天,山里来了骑着摩托车、一男一女两个收山货的山外人,循着叫喊声,人们全找了去,央告着请他们收了自己的东西,一捆山草药,或者一只鸡。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妇女,眼里噙着泪水,眼巴巴哀求摩托车上的女人收了她用花布包着的几个鸡蛋。大概是用钱的地方太多,她并没有说着急用钱干什么,摩托车上的女人面露难色,踌躇了一会儿后,给了卖鸡蛋的女人一角钱,却并没有要她的鸡蛋,说山路太颠簸那鸡蛋她根本就没法带回去……
“野马过来了、提水去、赶快把火堆浇灭,不要把马惊了……”听起来很着急,父亲含糊不清地嘟囔了这句话后又沉沉睡去。我替他压了压肩膀底下的被角。我知道,父亲一定在梦里又回到了大水川。
2016年夏天的一个周末,全家难得团聚。说好一起去开发成生态旅游风景区的大水川转转,父亲却借口行动不便坚决不去,不论我们怎样轮番动员都无济于事,他甚至不惜和也已经满头白发的大哥翻脸。“爷爷好奇怪,成天把大水川挂在嘴上,今儿人齐了,他又死活不去,几个意思啊?”侄子一边问我,一边不得已又从车后备厢里卸下父亲的轮椅。
曾经星星点点状分布、满山的农户墙上挂着大串大串的红辣椒,房檐底下挂满了金色玉米棒子的土墙瓦房,被大同小异的亭台楼阁取而代之。山上的羊肠小径也被改造成了千篇一律的青石板台阶。蒙古包、跑马场,堂皇气派的景区游客服务中心大厦,和所有旅游景区一样的建筑,一样完备的设施,还有那些拿着自拍杆熙熙攘攘、一样表情的游客,鼎沸的人声突然让我恍若隔世,经历了一场短暂迷失后悲喜不分。
现在去那地方只需要一小时车程。道路宽阔平坦四通八达,大水川的原住民在政府的统一规划下全都搬到山外的城镇,各种便利为他们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挣钱的机会,他们不会再为生计而愁苦,日子过成小康。或许我记错了地方,我没有找到一眼多年前那些轻易可见、阳光下熠熠生辉,清亮甘甜的渗水泉,也没有了爬到山上去大声呼喊的勇气。
我似乎理解了父亲那无法言说、淡淡的忧伤。也许我的悲伤不合时宜,但是,在大水川经历的那些简单的快乐,那些美好珍贵的记忆,足以治愈我的整个人生。
 (作者供职于宝天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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