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海龙:每个人都是螳螂
放到今天,就不会有《黄雀记》。但放在苏童写作背景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现成就有成千上万个不同版本的《黄雀记》,或情杀,或抢劫,或偷盗……那是一个失魂的年代,内心的不安分,思想上的铤而走险,新秩序的待建,让迷惘的世人狂躁不堪。在我少年的记忆中,一位七拐八绕的远亲就“犯事”在《黄雀记》的年月,在善良的乡人眼中他是可憎、可恨的,但罪不至死。据说,当时动用了相当的关系,终究未能保下人。那是一个叫“严打”的年代,不用重典不足以威慑人性的狂魔乱舞。
《黄雀记》中保润的祖父,从开始的疯疯癫癫,数年来神叨叨地寻找先人的尸骨,到最终回归平静,仔细琢磨下,岂止是在招先人之魂,似乎隐喻着在为香椿树街之人招魂。在看似滑稽可笑中,将香椿树街上的市井众生相放到一面大哈哈镜中。可悲的是这一街之人灵魂出窍,浑浑噩噩地漠视着街面发生的一个个稀奇古怪、荒诞之事。三个普通家庭的年轻人保润、柳生、仙女在街面人眼中自然是异类,错综复杂又狗血感情纠葛,引发出一个一个离奇却不失真实的连环梦魇。
疯人院、保润的绳索……苏童似乎将那个病态且充满疯癫的社会撕开一道口子,带人冲破焦虑、饥渴的人群,透过疯人院大门的猫眼去窥探,去借保润束绳快手去缚住人性的张牙舞爪。可惜的是,那根绳索成为过约束之绳,也变成罪恶之始。保润漂亮、完美、不可复制的打绳索之能事,让我不由想起孩童时围观犯人游行的情景:被干练的武警战士“嗤、嗤、嗤”三下五除二完成五花大绑后,在偏三斗警用摩托的开道下,敞篷大卡车上,一个个脖子上挂有罪名牌的犯人低垂着头,在荷枪实弹的武警押解下,穿村过镇进行游行。这些就发生在《黄雀记》的背景年代。乡人的指指点点,或冷眼旁观,或讥讽诅咒,或叹息生命不易……我便想,这里边应该会有着保润的类似版吧?不知保润是否感叹这五花大绑之术不及自己的技艺娴熟,不知他对这种“任人摆布”作何感想。
读《黄雀记》,翻开目录之时,便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成语的先入为主,就猜想到结局一二。读完之后,脑中一直在思索,如此一部小说何以斩获茅盾文学奖?保润、柳生、仙女难道真是螳螂、蝉和黄雀三者关系吗?那究竟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我没有答案。与此同时,却一直猜度若将三人放之今日,必不会是此种关系吧,也许更多的会是一种交易、利用,亦或合伙人的微妙关系。因为,从生物学讲人具有着对外界环境极强的适应性。
《黄雀记》中的人物结局,其实就像一盘人生的大棋,冥冥之中已设计好路数,就等你那枚棋子落错位置。立于人生的这个大棋盘上,每个人都自以为大,扮演着螳螂的角色,自以为螳臂孔武有力,视而不见所作所为皆在众目睽睽之下。即使更加老谋深算者,大不了把自己想象为黄雀之智。但是,何曾想到遇到寒冬,无论你是蝉、螳螂,还是黄雀也罢,都将冻僵或毙命于寒流之中,只待春暖花开才得以重生。
《黄雀记》分别用“保润的春天”“柳生的秋天”和“白姑娘的夏天”作为三章的标题,唯独没有给冬天以名分,也许在大作家的眼中、心中,冬天才是最纯净的人生,消杀一切丑陋、病菌,孕育新的生机。不是么?怒婴,耻婴,这个畸形社会的产物,不小生灵,在这个寒冬,在这个充满猎奇眼光的危机四伏中,遭到了同仙女一样残酷无情的抛弃。唯独一个疯癫了十几年的老人此刻平静了下来,冷静地审视着这个喧嚣、疯癫的人世。这也许就是一种无言的拷问,一种对生命的救赎吧。 (作者供职于宝天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