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娟:
尘埃落定 变得更好
“就在这时,我突然明白,就是以一个傻子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也不是完美无缺的。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这样,你不要它,它就好好地在那里,保持着它的完整,它的纯粹,一旦到了手中,你就会发现,自己没有全部得到。”
《尘埃落定》是藏族作家阿来在1994年,以一个土生土长、地道纯粹的原乡人,用时而剽悍粗粝时而温润细腻的情感,历时八个月,对故乡宏大的人事风物完成的一次重启与怀念。小说以麦琪土司家的兴衰和主人公“我”的成长经历为线索,以淡然出世的态度认识自己,看清世界,然后超然物外地应对,是一种积极的处世态度和智慧。
小说中,远在英国的姐姐从来没有被家人认真对待,却依旧写着绵延不断内容冗长的信件;已被遗忘,甚至被预见会死在朝佛路上的奶娘不合时宜地返回;聪明善战,天经地义被看成是未来权力继承者的哥哥不堪又必然的死亡方式;父亲对土司权力的贪恋;塔娜对自身美貌价值的过高期待与现实的落差。繁华落寞,当一切都不可阻挡、被时代的幕布蒙漫过滤后尘埃般浮摇着缓缓落下,最终归于大地,无处可寻时,众人皆陷于痛苦而万劫不复,只有“我这个不认为自己于这个世界有多么重要的人”,无心患得患失,享受了淡泊一切置身事外的超然与洒脱。所以,多次出现在小说中的“我”,每天早晨睡醒后都要问身边的人:“我是谁?我在哪里?”作者用最简单直白的方法告诉我们:生而为人,我们该不断地反省检点自己,周围是怎样的一个环境?自己是否重要?从而冷静审慎地考虑能做什么,该怎么去做。
“在我看来,聪明人就像是山上那些永远担惊受怕的旱獭,吃饱了不好好安安生生地在太阳下睡觉,偏偏这里打一个洞,那里屙一泡屎,要给猎人无数障眼的疑团。”
主人公“我”在小说中以一个傻子的形象贯穿始终。当考虑到某些事情上的彼此需要,不屑戳穿对方看似聪明的伪装和伎俩,而被当成是个“傻子”时,“我”索性就装傻充愣,做一些在“聪明人”看起来很傻很吃亏很天真、会被当成傻子的、认真的事情。这也是“我”努力想要变成一个傻子的原因。但是,许多不经意的细节和事情的结果,却往往显示出“我”是一个智慧的人。“我”促使喇嘛之间、其他土司间互相争斗,拥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政治手腕;“我”一时无法确定战争的胜败而拒绝像哥哥一样贸然表态的慎密;“我”怜惜敬重两次被割掉舌头的史官的气节;为了规避父兄的猜忌锋芒,“我”立身于边境,建立庞大的商贸网络聚拢了无数金钱的同时,阴差阳错取得了民心威望……愚蠢可以伪装,智慧包藏不住,尤其到事关大局的紧要关头。
同小说一样,现实生活中也不乏愿意用聪明睿智来为大多数人谋求福利的“傻子”。他们心里清楚,认准去干的事情:比如怜贫惜弱,见义勇为,临危而上……给自己带来的将是辛苦受累甚至生命危险,然而人性的善,小到良好的教养,大到对于这个社会、身边群体的责任与担当,让“傻子”们无法背离初心,不可能也不愿意去做一个把聪明才智用在维护小我的、精致的利已主义者——“聪明人”。
有人希望别人拿他当傻子,无视他,不打扰他,好使他埋头做他喜欢的为大家为集体的大事。而有人,打着自己一亩三分地里的小算盘,却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聪明,总是担心被别人当成傻子。这也是小说最有意思最发人深省的地方。
傻子没由头,诗情画意的别样韵味。行刑人以结束生命为生却珍惜一只小鸟的矛盾命运。荒原上马蹄腾起,尘土飞扬中超强画面感的战争场面。阶级坚如磐石般存在、强权打着秉承天意的幌子实施统治的普遍性。不同民族文化传承的熏陶和不同审美标准,丝毫没有影响到作品的违和感和受众范围,相反,给人充满异域风情,特别新鲜有力的张弛和震憾。
明确的立意,紧凑的结构,史诗般的气势,各种恢宏大气的场面以及有理有据的情节出处让《尘埃落地》璀璨耀眼。除作者在作品中不露声色对受众着眼大局向善向好的精神指引,我还喜欢作者以第一人称、略带调侃戏谑的叙述风格和对场面对情感精湛的描写技巧。性爱描写时的赤裸热辣,让我深信阿来骨子里豪爽粗犷信马由缰的藏人风格和血脉中热情奔涌的藏人性情。在描写爱情时,他一改浩荡勇猛的文风而变得温文尔雅细腻朦胧:比如由一个眼神就落入对方眼睛的深渊,以一件衣服的作用不是为了包藏而是为了暗示为启发,含蓄地体现“我”对心上人的爱慕憧憬。这又让我恍惚觉得阿来分明是一位汉族作家,虽然他也毫不客气地写出“我”对汉人在面对罪恶时是非不分保持沉默态度的不可思议和轻视。
《尘埃落定》读起来和阿来笔下的大草原一样广袤丰厚,我冰山一角般浅薄的体会和狭隘的理解,总是担心给我所崇拜的优秀作家造成无心的损害,如果想了解这部作品的深度和广度以及它的厚度和温度,想让自己变得更好,就去读一读这部小说,或者再读一遍也未尝不可。
(作者供职于宝鸡西中心收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