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正月,我走上工作岗位,被分配到312国道省界的茶坊道班,那个清冷的早上,一进院门遇见一个明朗的大嗓门:“不是听说来了个时髦的城里娃吗,怎么还是咱山里娃?”一句话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感觉很温暖。他50多岁,笑眯眯的,有着爽朗洪亮的笑声,后来知道他是厨房里掌大勺的,我恭敬的叫他熊叔。
他的宿舍在一楼楼梯拐弯处,大家都喜欢在他的房间里坐,因为他的桌子上有个很大的录音机,银灰色的机身方方正正,两边是音箱,透过钢丝网能看见里面的圆喇叭,机身中间有个长方形的提把手,可以向后扳倒,前面是四个圆形的螺旋按钮,左右拧动可以调台,中间是装磁带的地方,下面是几个按钮,上面有打开、倒带、快进、后退符号。他有很多磁带,除了他喜欢的单田芳的评书、河南的豫剧,还有各种流行歌曲。
那时,道班条件艰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白天和一帮大男人上路,扫路、除草、补路。晚上他们围在一起打牌,我一个人窝在房间里看书,偶尔去凑凑热闹,熊叔抱着大茶缸看他们打牌乐呵呵地说话,和善地问候我习惯不,其实我吃不惯他做的饭,每天都很累,很长时间我是孤单的,融不进那个圈子里去。随着时间推移,大家慢慢熟悉起来,他开始喊我“黑女子”,我感觉很亲切。我的宿舍在二楼,他房间的正上方,他总在一楼大着嗓门喊:“黑女子!”我也大声地答应,那个声音经常响起在道班院子里。盛夏的时候补坑槽,我跟着班长一起在路上搬安全锥、标志牌、扫沙子,每次下班回来,他在厨房里大声喊:“黑女子!”我跑进厨房,桌上晾着微热的绿豆汤,甜甜的。不上路的时候,我会去厨房帮他剥个蒜洗个葱什么的,听他给我讲公路行业发展史,讲公路上的人和事,他是我对这个行业了解和热爱的起点,许多话我至今都记得,受益匪浅。
那时候道班的年轻人多,生活单调,他的录音机是大家唯一的娱乐,我们经常凑到他的房间里听歌、听豫剧、听评书,慢慢地我能随口喊一句:“刘大哥讲话理太偏……”也能学着单田芳来几句:“话说那薛仁贵打马上山……”我想听歌时,可以随时进入他的房间打开录音机,放进我喜欢的磁带,不想下楼的时候,我便在楼上喊:“熊叔!”他在楼下喊:“黑女子,听什么?”我喊:“叶倩文!”于是,楼下便响起了“滚滚呀红尘,痴痴呀情深”的歌声……有一段时间,年轻人热衷起了交谊舞,什么三步四步的,把录音机提到院子里,欢快的旋律响起,大家或灵巧、或笨拙地跳起舞,我和熊叔在旁边看,因为某个工友被踩脚大叫“哎呦”而哈哈大笑。
我在道班里待了近一年,离开的时候,长黑了,也长胖了,大家说,还是老熊饭做得好啊,“黑女子”都长胖了呢!我因工作安排,随后进机关,再后来调离了商南。有年正月回娘家,顺路去看他,他已经退休在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那个录音机正在洪亮的响着。现在回忆起来,那是最后一次见他。2011年底,传来他去世的消息,据说是心脏病来得突然,我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我依然记得他那张乐呵呵的笑脸和爽朗的笑声。
我多想让他知道,现在的道班已经实现了现代化,使用洒水车、扫路机、微波炉坑槽修补机。除了各种先进的养路修路机械外,纷纷建成了职工之家,淋浴房、活动室、职工书屋,更别说电视、电脑、手机了,那个听磁带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近二十年过去了,我再也没见过那种带收音机的录音机,连同那个叫我黑女子的老人,一同消失在时代的前行中,只有那段听磁带的道班生活铭刻在我的记忆里。
(作者供职于陕西华通公路工程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