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大山深处来了一支工程队。一条二级公路，以白石河桥为起点连通毗邻三省。工程队的“掌门人”，被称为“路桥三剑客”——“老顽童”项目经理仵西、“小凤哥”工程部长翟林、“全真三子”副经理张公礼。

一个月后，翟林发现“怪老头”是位“大内高手”，能把两百多页的图纸全装进脑子里。他满肚子施工小绝活，工人们一见他就“张师、张师”地招呼。他随口估出的工程变更造价，与预算软件的计算结果相差无几。

天有不测风云。进入九月，白石河桥2号台基础开挖后，出现了湿陷性黄土夹层、基坑严重管涌。四方联席会议上，设计代表提出了换填开挖、扩大基础的方案。张公礼在会场拍了桌子：“管涌出现，安全怎么保证？基础扩大，费用怎么控制？工程延期，施工单位还有没有利润？”年轻的设计代表耸了耸肩：“张站长，您是专家，要不您给个方案？”

第二天一大早，满眼血丝的老张，把一叠验算书甩在桌上，“采用滤水压浸台加水泥桩，处理管涌、软基一举两得，跟原方案比，造价只有三分之一，工期稳定可控！”大伙心服口服，眼里全是敬意。设计代表还在犹豫：“您的方案只是理论上可行……”“这是根据刘世远教授在石太线施工时的经验公式测算的！”设计代表站了起来：“刘院士的经验公式？牛！”

工程终于稳步推进了。中秋节那天，张公礼放心地休假了。晚上下雨，仵西邀翟林小酌。“小凤哥，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只要遇到难题，老张都能力挽狂澜。大山里施工，条件艰苦，给人家连办公桌都没有，委屈这老叔了！”翟林点头称是，但又满腹疑问：“你没发现张工有点奇怪？”

原来，工程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地质状况。每当大家束手无策，张公礼便要进宿舍待段时间，一出来便妙招连连，把所有问题一一化解。仵西抿了口酒道：“还真是！莫非老头偷着上网查了？”“山里就没信号，再说，这些复杂状况，网上、书上如果有，我们也会查！”仵西故作惊奇：“你没进他宿舍看看？”“张工呼噜大，你照顾他住单间加办公，不方便跟踪！”仵西拍了下巴掌，“张工除了工作，偶尔跟炊事员五魁叔掀花花牌玩，再没啥人来往。”仵西呆坐良久，若有所思：“老交通都有绝活，咱要学啊！” 

后半夜，雨下大了。房东老王喊道：“顶棚漏雨了，大家找盆接一下！”翟林把床挪到墙角，正要续个二觉，突然想起张公礼的宿舍没人，便跑过去，推开了那扇神秘的门。房间里仅有一床、一桌、一椅。还好，床铺上方没有漏雨。但小桌未能幸免，一个笔记本，被雨水打湿了封皮一角。本子又大又厚，玫红的锦缎封皮，边缘磨损成了丝线。这么大、这么旧、这么古朴精致的笔记本，像是哈利波特的魔法书。

好奇心的驱使下，翟林翻开笔记本。泛黄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工整的钢笔字：“好脑子不如笔头子——张公礼。”再往下翻，恍如穿越进了时光轨道。从八十年代起，张公礼一篇篇地摘录着桥隧专家的学术论文、经验公式、授课讲义。刘世远的标准图，用蝇头仿宋字，一丝不苟地摘抄下来。这简直是本公路大辞海！这就是老头的秘密武器！再往下细翻，翟林不禁莞尔，笔记本上间或夹带着“私货”。最近的几页，《仵西歇后语大全》《张五魁花花牌口诀》俨然在册！

半个月后，仵西拉上翟林：“走，到医院看老张去！” 翟林大惊，连问何故。仵西有意无意地欲言又止。来到医院，才发现被“周伯通”耍了，老张在医院的原因，是他抱上了孙子！张公礼心情极好，留两人吃饭。两瓶西凤下肚，老张无话不谈，“辛苦谈不上，太白山第一次通二级路，我必须给老百姓有个交代！”“全真三子吗，第三条就是——好脑子不如笔头子！”

仵西来了兴致：“老爷子，你的武林秘笈，可是提着电壶上飞机——高水平呀！”张公礼放下酒杯，娓娓道来：“四十年前，学习条件艰苦，只能进图书馆找资料。久而久之，就记下这么一大本，处理一些特别复杂少见的状况时的确管用！所以我就随身带着。至于你们说的秘笈，真没想‘秘’。搁房间里放着，一是我没办公桌；二是本子太旧，怕翻多了会烂；三吗，也是主要原因，咱交通人也有各路神仙，我看到好玩的人和事，也就记在本子上了，里面内容太杂，怕你们笑话！”

笑声中，张公礼按住翟林的肩头：“白石河大桥的难题都解决了，我却得在家带几年带孙子了。本子传给你吧，年轻人有电脑软件可以用、现成的规范可以查。但书本外的经验和技术，是前辈们的心血和智慧，不能眼瞅着它失传啊！”

一年后，翟林研发的“路桥点点通”APP上线了。软件的原始模板——张公礼“秘笈”，静静的陈列在公司的企业文化室里，下面标注着仵西的题字：老物件新经验，平凡人大作为。     （作者供职宝鸡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