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检查完小水果们(我的两个女儿,均是以水果为小名)的口算返回厨房时,杨已经将半只羊安顿在不锈钢锅里了,我看着那满满的一锅水,嗔怪了他一嘴:说好了的薛某人下厨。心里只可惜那半只羊,铁锅炖算是泡汤了(陕北羊肉做法)。于是蹲下来剥蒜,往事随之而来。
小时候要吃一顿羊肉,那必须得是个大日子,逢年过节自然是不必说的,谁家娶了新媳妇,谁家盖了新房子,谁家得了大胖小子,自然也是不必说的。用妈妈的话说,吃羊肉最好的时候是七月十五,那会麦子刚好收割入瓮,用当年的小麦磨成的面粉蒸的馒头,那叫一个喷香扑鼻。而黄土地里长大的山羊,也正是膘美肉鲜的时候,用大铁锅文火炖上三小时,鲜美的肉汁就着香喷喷的白面馒头,在我们榆林人的味蕾中,什么佛跳墙,什么满汉全席,什么饕餮大餐,给个皇帝都不换呢。一口馒头一口肉,世间还有比这更美味的吃食吗?
当然,最热闹的吃法不在我们家,而是在外公他们村。外公一辈子好交朋友,爱热闹,就是平常日子里,嘴馋了,便号召十来八个朋友,到家里“打平伙”。每次“打平伙”的时候,都要挑全村最肥的山羊来杀,四五个人一起上手,剥羊皮,除下水,挖羊油,然后剁成块,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外婆和其他几位妇女了。当然,外婆是很能干的,葱姜蒜早已准备好,一口大铁锅刷的乌黑油亮,万事俱备,只等羊肉入锅……半小时以后,羊肉的香味从锅里溢出来,盖都盖不住,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们闻着味跑来趴在锅边痴痴地等着。外爷和他的伙计们则抽着水烟聊着村里的大事(无非就是些关于收成的问题),外婆领着几个妇女,烧火的烧火,添柴的添柴,揉面的揉面(做羊肉面用),大家各干各的一份活计,说着笑着,忙得不亦乐乎,整个小山村,被大家抬得闹哄哄的。偶尔有没入份子的村民路过大门口,停下来狠狠吸两口肉味儿,扯着嗓子来一句:老李,又打平伙呢!每每此时,外公会一个机灵跳下炕头,趿拉着千层底布鞋去留来人一起尝鲜,来人自然是拒绝的,口中连连推辞着:真的忙着呢,场上的豆子还没打呢……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的没有边际。
终于,开锅的那一瞬间,我不敢说十里飘香,至少也是十户飘香,三个小时的漫长等待,真的是太值了。大人们总是会很自然的让小孩子先吃,尽管他们的一双双眼睛也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口老铁锅。外公吃饭向来是吧唧嘴的,吃肉更不用说虽然没有胡子,但也能吃的满嘴是油。外公说,只有这样吃,才能品到羊肉的香味,那种深入骨髓的香。吃毕,外婆会把剩下的肉用搪瓷碗盛好,打发我们小孩子去给左邻右舍闻着肉味但不好意思来吃的人送去。毕竟,那个年代,在陕北的黄土仡佬里,大多数人还不富裕,一年吃不了几次肉的。外婆也不富裕,但她那种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善良,深深地打动了小小的我。
今天在市场选肉的时候,我还特意咨询过妈妈,妈妈说羊肉要选后腿肉,后腿肉多而精瘦。可我还是选了前腿,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没人缺肉,加上小葡萄先前问我哪里的脆骨和骨髓多。当妈的最懂自己的孩子,她信了我的话,以形补形,吃脆骨可以长个子,吃骨髓也是(小时候父母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在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两个孩子几乎每十分钟去一趟厨房:“爸爸,快好了没?”你看,这不就是我们姐弟小时候的样子吗?
(作者系西禹公司职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