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去逝已半年多，我依旧消沉。我被借调到市疫情防控办。换了环境，却依旧走不出那片阴霾。
这一天，正暗自神伤，电话响起，我拿起话筒：“您好，市疫情防控综合办，请问您有什么需求？”
“七儿，是你吗？你在哪里？你什么时候回来？”话筒里是一位老妇人的声音，浓浓的四川口音，所答非所问。
“我这里是A市病毒防控综合办公室，没有您找的人。”我一听对方打错了电话，挂了。
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很多事情都不能以自己意志为主导。尽管我沉浸在妈妈去逝的痛苦中，但日子还得一天天过，工作还得继续。
每天除过完成办公室的工作，一有空闲，还要去单位包抓的小区值班，和社区工作人员监督每一户居家隔离者，配合医务人员做好核酸检测。做核酸的人络绎不绝，每个人都被大大的口罩遮住了脸。那些急着去学校的孩子，当他们被我组织到一起插队时，那一张张欢快的笑脸让我时常感到欣慰。
正是风和日丽四月天，蓝天白云很美，和煦的春风清新舒适。树上开着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花。以前，这些都是我熟视无睹的东西。而现在竟然变得美妙异常。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再次接到那个老人的电话是一周以后。
“你是不是七儿啊？女儿，你别挂电话。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家，妈妈想你。”
我立刻听出是那位老妈妈的声音。我耐心地回话说：“大妈您好，我不是七儿，我是市疫情防控综合办的工作人员，叫吕菲菲。您是不是打错了。请核对一下您的电话号码，我这里的电话是3307272。”
对方听起来很兴奋：“七儿，妈妈终于找到你了。千万别挂电话。我什么也不让你做。你只要回到妈妈身边就行了。你快回来吧……”
老人把我当成她的女儿。可老人是谁？她的女儿七儿又是谁？她为什么认准了我？正想回话过去呢，那边传来“嘟嘟”的声音，已经挂了。
因为工作需要，我调回局里一段时间。回来之后，有人对我说，这段时间一直有位老人找你，说你是她的女儿，说她女儿一直用这个电话，还说她女儿很年轻，很漂亮，是位大学生，普通话说得很好。
17213141172，我拨通了那人抄给我的电话。
那边兴奋得说话声音颤抖着：“七儿，是你吗？下午一定要回家呀，我们所有人都等着你……”
老人言语间是无尽的关爱和期盼，在电话里说了好长时间，我找了个机会正想插话呢，那边又传来“嘟嘟”的声音。
在之后的几天里，我又几次接到老人的电话。
老人的电话给我阴暗的生活洒上了一点糖。虽然喋喋不休，但我没有排斥。她开始走进我的心扉。在电信大厅交话费时，我会下意识输入老人的号码。我在心里勾画着老人的模样。工作之余，会和同事谈起老人。有时候，竟然莫名地希望老人打电话过来，哪怕是蜻蜓点水似的交谈，甚至只是静静地聆听都可以。可是，我越是希望那样，老人越是不打过来。好长一段时间，那个期盼而热切的四川口音仿佛从地球上消失了一般。
一次又一次失望之后，终于在一天工作空闲时，我正想摁下一个数字，却有电话打进来。单位传达室说有人找，因为疫情，自然没让人进来。
找我的人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额头沟壑密布，皮肤黑黄。
老头看到我，挤出满脸笑容问道：“姑娘，你是不是3307272？”老人一口四川话，听起来有点滑稽。
见我一脸迷惑，老人怯怯地又问：“你是不是电话里的七儿？”
这下我明白了，赶紧把老人请到了会客厅。
老人怯怯地，半天也没一句话。
我说：“大伯，您能找到我，我想这个牵线人就是电话里的七儿。电话里的老大妈是您什么人？七儿是你的女儿吗？您老千万别拘束，想说什么就说出来。您从现在开始，就当我是七儿，好吗？”
老人听完我的话，这才慢慢地说：“怪不得老伴闹着哭着要见你，你说话的声音和我家七儿一模一样！”话还没说完，老人已经红了眼睛。
“我们是四川绵阳人，前些年来到陕西的。七儿是我们最小的女儿，四川人把最小的叫老幺。七儿自小聪明，十分乖巧。见我们身体不好，考上大学后就学了医。2020年是孩子参加工作的第二年，武汉出现冠状病毒时，七儿主动要求去武汉抗疫一线。我和她妈死活不同意，可七儿说，她学医就是为了给老百姓看病，人活在这个世上不求轰轰烈烈，最起码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孩子去武汉后，万万没想到感染了病毒，就那样走了。可怜我的七儿才24岁，还没谈过恋爱。她妈年纪大了，经不住这样的打击，出院之后脑子就出了问题，老是不停地找七儿。去公路上找，去别的村子找，在电话里找。前一段时间疫情又来了，想起两年前，就是疫情来的那会儿七儿出走的，她就到处打电话找七儿。把自已手机号17213141172，大大地写在屋里最显眼的几个地方。说无论是谁，只要找到了七儿，一定要把她的手机号给七儿。“幺七儿，一生一世幺幺七儿。”这个号码让所有人伤心，我们想给她换掉，可是她却哭着闹着怎么也不换。她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只要看到一个电话号码，就要打过去找七儿，不知挨了多少骂。前些日子，她无意中看到一个病毒防控公告，上边有一个咨询电话“3307272”，立刻两眼放光，手剧烈地颤抖，大喊着，七儿，七儿。？她第一次打过去时，你说话温和耐心，最重要的是你和七儿说话的声音很像，又都是一口标准好听的普通话。从那时起，她就把你当成七儿，时不时给你打过来。我自然不能让她老是打搅你，但又不能断了她的念想，就让她和你说一会儿之后，我就给她挂断。最近，因为我们不让她乱打电话，她很烦躁，在一次出门时，不小心重重地摔了一胶，人昏迷了，医院检查为脑出血，要做开颅手术。医生说她年纪大了，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让我们要有思想准备。我今天来，就是想请你给她打一个电话，让她听一听七儿的声音，因为弄不好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幺七儿，一生一世幺幺七儿！我播下这个号码。
“妈妈！”我情不自禁轻轻地喊出声来。 （作者供职于陇县公路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