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母亲仍然出摊了。两年前,她与熟人合伙摆了一个服装摊,到这年冬月拆开了。这些日子,百里外的铁峪铺、徐家店、黑龙洞,哪里过会,她往哪赶。近处的土门、梁湾,她集集不拉,风雪无阻。腊月二十以来,街上天天逢集,她早出晚归,热情高涨。我眼泪巴巴地问:“灯笼啥时糊哩?”母亲回答:“放你的心。”在竹林关镇,平时舍不得做的米饭肉,这天尽饱吃。一身新衣服,明早醒来就能穿。压岁钱会有,糖果能吃,而且尽情玩,没人管。特别激动人心的是,从今晚开始,过年六天,加上元宵节,这七个晚上,不到十岁的小娃们要持笼游街。房檐下的大灯笼要挂半个月,这是现成的,现在只需糊上红纸。我们姊妹三个的小灯笼,以前从合作社买,可折叠,但不耐实。父母早就答应,今年给我们做新的。小姐姐过了打灯笼的年龄,早早帮大人买回彩纸,卷成筒,和细铁丝放在箱顶。请前邻的哑巴娃顺手破好竹篾,锯出了底盘。现在只差一个“好”师傅了。平时一起玩的伙伴,灯笼几乎都糊好了。街上非常热闹。村干部带着响器班,吹吹打打,给军烈属拜年。小孩子跑前跟后,抢着捡拾“哑火”的鞭炮。人人脸上喜气洋洋。中街稍西那个老位置,母亲孤零零地守摊子。见到人群中的我,她笑着问:“你大呢?”我嘴噘脸吊:“知不道!”父亲耳朵根夹着香烟,就在这拜年的队伍中。慰问品中的春联,他年前写了整整两天。一会儿,他肯定又会被谁家请去写春联、喝酒,靠他是没门了。母亲比往日收摊早。她有她的道理:“山里总有些可怜人,这时才有钱,才舍得。果然,今天卖了五六十元,这比夏收秋种时强多了。”酵面在小年时试妥。面已发好,馅已就绪。母亲立即洗手,系围裙,揉面,蒸馍。姐姐配合着烧火,灶膛里的火苗开始“笑”着燃烧,蒸笼“咝咝”冒起热气。第一锅出笼的豆包,“凑合”着作了午餐。这个年,我们比别人迟了一天,也就少过了一天。馍蒸完,母亲和小姐姐接着要熬肉,剁馅,包饺子。父亲依然没见人影,估计醉了。今晚打灯笼,恐怕没戏了。“妈,你啥时糊灯笼呀?”我拽着母亲的衣角,催问了好几次。“现在大火起来了,你姐给糊。”母亲看着小姐姐说。从没糊过灯笼的小姐姐这时信心爆棚:“你们只管放心去耍。”将信将疑的我,先去了哑巴娃家。年前,他做了许多铁丝灯笼,一卖而光。现在,他家门上挂起了“转转灯”,围了一窝小孩。这种“转转灯”,别处叫“走马灯”,利用空气对流原理,点燃蜡烛后,产生上升的热气流,推动上方的叶片,带动轴承上的剪纸,能实现“动画片”的效果。在街上,只有门前的哑巴娃、中街老胡家、西街老徐家和菜园子老王家,会做这种“神奇”的灯笼。哑巴娃去年的剪纸是梁山泊一百单八将,今年变成了西天取经的唐僧师徒和白龙马,天黑点起蜡烛,人影影儿上来下去,效果肯定不一般。中街的米家,挂上稀罕的宫灯。菜园子王家门口,另外还挂了一对大红灯笼,一边一个字,合起来是“江南”,以示不忘原籍。回到家,天已麻麻黑了。小姐姐已经做好灯身,只差糊纸了。母亲这时腾出手来,三下两下,剪出红的、黄的、绿的小纸块,以及宛若绿叶状的剪纸。姐姐一一糊好,点燃蜡烛,三个花花绿绿的南瓜灯笼亮起来了。外边起风了,吹到脸上,没有之前的凌厉。我们满心欢喜地出门,过了谢家照壁,来到段家门前。段家几个小姐姐,笑着对我们唱道:“灯笼红,红灯笼,三十黑来烧个大窟窿。”话音刚落,不知怎的,我的灯笼竟然着火了。紧扑慢打,红灯笼烧成了黑窟窿。这下完了。家里彩纸用完,合作社关门,这七晚上怕是要泡汤了。我一路“哇哇”地哭着回家,母亲却笑道:“好兆头啊!这预示着咱们今后的日子会红红火火。”她马上搜腾出一张白纸,“嚓嚓嚓”,剪出若干小纸块,填补了“黑窟窿”。又用父亲写春联剩下的红纸,剪出两朵好看的窗花。不一会儿,蜡烛重新点亮。啊!这样的红灯笼也很好!我破泣而笑。这时,一街两行,家家房檐下挂着大红灯笼。到处是打灯的小朋友。那些红灯笼,大的,小的,竹篾的,铁丝的,木头的,瓜状的,柱状的,提的,拉的……你是金鱼灯,我是狮子灯,他是兔娃灯,很少雷同,各有特点。大家相互欣赏,你呼我叫,走街穿巷,兴奋异常。“过年了!过年了!”这呼喊声中,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是呀,过年了。该去的去,该来的终归要来。在苦苦期盼之后,一个充满快乐和希望的新年,真的来了! (作者供职于商洛公路局)
陕公网安备 6101900200096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