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0期 第2209期 本期开刊时间: 2023-11-07 星期二
今天是:2024年12月22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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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驶在秦岭山中
丹宁高速公路东段建设遐想
新闻作者:■ 莫 伸

下着蒙蒙细雨。
浓雾遮挡了天空,遮挡了山峰、村落、屋舍……却唯独没有遮挡住道路。
行驶在丹宁高速公路东段,和此前所有新修建的高速公路一样,眼前的道路是崭新的、规整的,也时不时透露出几丝生涩,那是施工正在收尾的痕迹。当道路偶尔弯曲,能够在山遮雾绕的间隙看见前方的道路时,你会发现道路像一条耀眼的弧线,这条弧线太流畅太奔放了,它率性地、无拘无束地向前方伸去。逢山穿洞,遇水过桥,那矫健的身姿,使你由然而生一种感觉:高速公路,修得实在是太好了!
好到什么程度?
设计上科学,技术上先进,质量上过硬——估计会有人不同意——设计真的科学了吗?技术真的先进了吗?质量真的过硬了吗?
坦率地说,一定存在着许多尚未发现的漏洞,一定存在着许多已经察觉的不足,也一定存在着许多或许能够更好的选择。从本质上说,事物都处在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中。进步了可以再进步,过硬了可以更过硬,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攀登,也是一个不断向前的进程。在很大意义上,进步与否,需要参照,需要回顾。
头靠着椅背,眼看着窗外,思绪就像行驶的车轮,滚滚不绝。
说些往事。
第一件事是长江大桥的建设。
20多年前,在采访京九铁路工程建设时,我曾专门前往武汉了解到:武汉长江大桥是1953年筹备建造的。那时打桩用的是复打汽锤,起重用的是手摇绞车。那时苏联专家是先生,中国的工程技术人员是学生。建设者给自己树立的宏伟目标是四个字——建成学会。
后来,确实建成了也学会了。1968年,南京长江大桥由中国自行设计并成功建设。当大桥通车时,只要具备条件的报纸,全都在头版套红登载消息,全国各地并为此举行了许多声势浩大的游行。当然,人们没有想到恢宏的大桥也留下了遗憾。南京长江大桥的净空高设计为28米——这是为了阻挡外国船只进入,以彰显爱国的热情。但是这28米的净空高,在阻挡了外国船只进入南京以西的同时,更阻挡了自身。它给原本可以能力翻倍的长江运输造成了极大的限制。以致改革开放后的许多年中,专家们都在为是否拆掉并重建南京长江大桥而争论。
25年后——1993年元月,京九铁路九江长江大桥建成。这是中国跨越长江天堑的第三座大桥,工程界为这座大桥总结出十大技术亮点。其中位居榜首的是在江中心主航道区实现了216米的跨度。这个跨度被盛赞为“长江第一跨”——切莫小看这216米的跨度,它是设计水准、施工水准,包括钢材质量以及各类建筑材料全面进步的结晶。当九江长江大桥建成后,50年代修建武汉长江大桥的苏联专家组组长西林曾亲自前往参观,参观后他很有感慨地说了一句:现在我们的关系,已经不再是师生关系了。
又过了24年——2017年,宝汉高速公路正在建设。这条高速北出汉中后,很快就穿经了石门水库。石门水库是汉中最重要的一座水库,为了不对水库的水质造成污染,石门大桥的设计方案是水中不建墩,一步跨越。
跨距262米。
尽管不是公铁两用大桥,尽管承重的能力有所区别,但是对设计、施工、建设材质的要求却基本一致。让我无限感慨的是,如此豪迈的跨越,如果放在20多年前,注定会贺电如雪,鞭炮不绝。但是放在今天,却静悄悄地毫无动静。如果不是我们多少有些偶然的前去采访,它将更加悄声,更无动静。之所以如此,不是新闻界不敏感,而是无论高速公路桥梁还是公铁两用桥梁在大江大河上的跨越,这样的跨距都不再是新鲜事。
第二件事与著名作家路遥有关。
1987年春天,路遥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了联邦德国,回来后对多位友人讲到联邦德国留给他的印象。其中印象极深的一件事就是高速公路。那时中国还没有高速公路。当路遥讲到联邦德国的高速公路时,我个人穷尽思维也无法想象这是怎样一种公路。说又宽又直,这能够想象;说全封闭,这就不懂。全封闭怎么封闭?难道是用玻璃罩子将公路全部罩起来?
坦率地说,所有今天看去最简单的问题,当时却是身为作家的我们无从想象的。
30年后——2017年,我与众多朋友一道结伴去了欧洲。半个月中,我们时常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也时常在高速公路的服务区停留。客观地说,中国的高速公路不比德国的差了,而高速公路的通车里程,则已经超过了德国。
……
往事如烟,丝丝缕缕,却又是那样清晰。
当中巴车拉着我们这些写作者和新闻工作者在秦岭山中的丹宁高速东段行驶时,只消打眼一看,就明白竣工在即,胜券稳操。丹宁高速东段的建设理念、建设成就、施工技术、施工质量,都堪称一流,很难挑剔……问题只在于:当高速公路的建设不是偶然一例,而是普遍进步到这样一种高度时,我们语言重复、内容雷同地再去评说它,还有什么意义?
心里一片茫然。
回过头来看,所幸在于,我们没有一直坐在车上,而是在施工现场下了车。真正下了车,你才会发现,哪怕是对施工现场最简单的步入和最无意的观察,都必获收益。
在中铁五局负责的丹凤县竹林关镇洞底村附近的一个施工现场,离开老远就看见两山之间有一道巨大而奇异的沟壑。常识是,两山之间的沟壑,必定是自上而下逐渐拓开的。偏偏这道沟壑不同,它呈现的是一种长方型。整条沟壑是以一种平齐的方式自顶而底。这不符合规律,也超出了我们的认知。
同样令人诧异的是:丹凤县位于秦岭深处,无论哪一座山峰或者山峰间的沟壑,绿色是常态。偏偏这道沟壑是偌大的一片土石色。让你远远看去,感觉迷幻而恍惚,不真实……
讶异之际,车停了,我们挨个走出车门,于是眼前的一切以真切的面貌扑来。河水在脚下流淌,雨雾在眼前飘冉,这是生动的环境,真实的世界,也让我们确认:那道巨大的沟壑,显然是人工的填塞。
为什么会有这道人工填塞的沟壑?
现场技术人员告诉我们:因为每一项工程建设,都会产生大量的弃碴,这些弃碴需要找地方放置。
为什么要填塞在这里?
因为填塞在其他地方,会吞噬农田,堵塞河道,造成方方面面的危害。
在这里就不造成危害吗?
同样有危害,但是比较起来,填塞在这里的危害最小。我们只能在比较中选择。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填塞在这里的危害是可控的,也是我们能够最大限度地使之转化的。
什么意思?
比如弃碴填塞在这里,一定会使两山之间原本的溪水断流,也注定会造成暴雨来临时的泥水淤聚。我们能够清楚地预见到这些,也有相应的能力去避免危害。你看,我们在填充物的两旁都建设了稳固的排水河道,这就保证了无论雨水多大,都能和从前一样、甚至比从前更好地奔泄。
转化危害该怎样理解?
你再看,填充物上都有些什么?
看不清。
请再看,有什么感觉?
隐隐约约有些绿。好像是……小树苗。
对,我们全都种上了树苗。
树苗在弃碴上能活吗?
不能。但是我们在弃碴上覆盖了一层熟土。有了这层熟土,树苗就能够扎根。随着水浸土渗,将来这些树根会越扎越深。最终恢复原本的生态。
能够恢复原本的生态吗?
即使不是原汁原味的恢复,也注定会恢复植被,会再现绿色。
……
一边聊天,一边仰望着那片高高的、由弃碴填充起来的沟壑——严格地说,它已经不能叫沟壑,而是一片面积很大的沟坡。只是心里依然讶异:就规律而言,碴石从来都是往低处填,从来都不会向高处运。偏偏这道填充起来的沟壑是自天而降,凌顶而垂,如果真要选择形容词,那么它不是什么沟坡,倒更像一道铺展开来的瀑布。这瀑布上下面积达160多亩,总体高差百米左右。一望而知,除过排水和生态,它至关重要的第一要求是稳固。
我提出了这个问题。
工程技术人员回答:放心,我们专门为渣场建设了13级边坡。
静心细看,果然,这道“瀑布”虽然自天而降,却不是垂直。它分为一道又一道的阶梯。每一道阶梯都形成了一个具有相当面积的平原。
宛若……
什么呢?
看啊看,想啊想,突然就涌出一个词:梯田!
一点儿不错,它宛若13层宽展的梯田!
这些不是梯田的梯田,既然能够长树,就说明它有涵养水分的基础,有滋生植物的功能。有没有一种可能,树草在这里生长的同时,庄稼最终也出现在这里?
又上了车。
还是车轮滚滚,还是继续前行,也还是观看着前方云遮雾绕的山峰和大大小小的沟壑,突然心里就变得晴朗起来。毫无疑问,13级梯田式的弃碴场只是丹宁高速东段建设中的一例。类似这样的事例还有多少?不知道,但是至少我知道了,无论理念还是科技,进步都是无可阻挡的。进步了确实可以更进步,过硬了确实可以更过硬。只是所有这些进步和过硬,已经更加深入,更加细微,如果不细细体察,它随时会被我们敷衍和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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