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秦巴山腹地的村间每天都会传来猪被杀时短暂而又绝望的哀嚎声，一群人在看似忙乱却又配合默契的小半天忙碌，猪头、猪腿、肚肠、心肺、净肉经分类后，或挂在墙角、树上、晾衣杆上、层层码在大木盆中。在女主人充满自信的笑容中，农村沿袭了不知多少年的风俗习惯和衡量一个家庭女主人是否勤劳的必备标准得到传承和检验，一场杀年猪的仪式徐徐落下帷幕。
乡村养猪，从来是不使用任何饲料添加的。春天，在河沟边、山野间找寻野油菜、蒲公英、苦麻菜等，洗净后稍剁几刀和上麦麸、玉米粉等便倒入猪食槽；夏天，就割捋疯长的灰灰菜、构树叶、牛尾蒿等，打成捆、装成袋的拿回去随意地丢在猪圈中，任其挑捡拱食；秋天，将红薯藤、秕谷、南瓜藤等稍加晾晒，堆放在墙角经过一周左右的密闭发酵，即可随时投喂；冬天，俯身在麦田里拔除鹅儿肠、黏黏草、葛藤叶等清洗洁净后，拌和一些谷糠、玉米粉保证猪食槽不见底就要添加。在临近腊月，过年猪的“生活待遇”明显提高，煮熟的玉米糊和红薯块儿分别有利于瘦肉和板油的聚集和形成，只待那个既定仪式的到来。
一个霜落如雪的早晨，天刚蒙蒙亮，女主人把灶台上的两口大锅倒满水，灶膛中早已是火焰腾腾。平常狂吠不止的黄狗突然窜出门去，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男主人起身将大门打开，将一身沾满油污散发着猪腥味儿，一根铁棍撬着一个竹篮，双目间似有似无透露出杀气的杀猪匠迎进门来。浓茶就着油饼、瓜子花生聊着一年来家庭的收成、牲畜的养殖、乡间的趣事，三三两两的邻居闻声而来围坐在一块儿，说说笑笑。叔伯们有的麻利的将门板拆下来，垫上高低相等的小木凳，一个临时的杀猪案就摆置完成了；有的将山棕叶整支折了回来，放在即将沸腾的开水里烫一下，扭结成一个个螺纹状的“棕卯”；有的拿出自带的墨水瓶加几滴热水，找个粗细适中的竹枝用牙咬几下，支撑了一只简单的竹笔。估摸着两口大锅里的水开始冒出“鱼眼泡”的时候，杀猪匠和叔伯们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快速奔向猪圈，撵猪的撵猪、扯耳的扯耳、提腿的提腿、拽尾的拽尾，瞅准猪脚离地的一瞬间，身强力壮的顺势搂起猪身，一个平移将猪平放在杀猪案上，尺把长的放血刀快速从猪脖间斜向插入，一股鲜红随抽出的刀口喷向事先准备好的陶盆中，待猪停止了嚎叫和四腿挺直，女主人快速收起陶盆。杀猪匠用手试了试大木桶中的水温，一个眼色众领神会将咽了气的猪放入其中，经过约莫半个小时石锤、刀刮，一头白生生的裸猪被横架在木桶之上。这时候，杀猪匠拿出剔骨刀，在两条猪后腿小腿处画出倒三角形的口子，用那根长约1.5米我们叫做挺杖的铁棍，掰直后腿后，沿着三角口而入，紧贴皮下沿着腿上，经腹部，至前腿，憋足气后不断向猪皮下吹起。不一会儿，猪身、猪腹和四条腿间变得更加圆滚丰满，扎紧三角口后就着热水，刮去残存的脏污和毛根，一头几经洁净的白条猪就出现在大家面前。在众人的合力下，将白条猪翻个身，让它成趴卧状伏在木桶上面，随着剔骨刀环颈和用力下压产生的一声脆响，肥头大耳的猪头被卸了下来。临近刀口的那一圈肉和颈骨，在开边刀和砍骨刀的加持下，不言而喻地递到了等候多时女主人手里。开边刀顺着猪颈向后划拉，猪背最肥厚的部分显露出来，杀猪匠用手立起来，放入比试看有无自己指头的总厚度，而后夸赞，今年猪养得好，足足四指膘。女主人听到这话后，一般都是笑得灿烂如花。再一次同心协力，用短链铁钩穿过两条后退的骨筋连接部，将猪身倒挂在结实稳定的木架上，放出多余的胸腔积血或水分。
休息后，杀猪匠用剔骨刀三下五除二去掉了带着一大块儿肥肉的猪尾巴，不用穿棕卯，直接横放在张开的猪嘴中，寓意是有头有尾。简单划拨几刀，将大肠头用棕卯采用往复结扎紧，防止污物散洩。随着开边刀自尾部向颈部压拉，内脏全部呈现出来，这时有人会主动扶住两边猪肋并往各自怀里拉，杀猪匠会将大肠头紧拽在左手，右手用力向外扯，不一会儿，一幅完整的大小肠连同猪肚被抽了出来，简单的将猪肠分离后，自由明眼人接住，开始着手清洗。猪心猪肝被取出后，一般都由男主人收着，是无需清洗的，可以待食用时再清洗，猪肺则立即要扎出许多小孔，灌入清水里不停地灌入挤压，等彻底无血水无泡沫时，才能储存和或食用。随着嗞啦声作响，滴着油花的两大块儿洁白丰腴完整的猪板油带着温度被放到了筛子里。伴随砍骨刀的咔咔作响，猪身已经成为带着前后腿的两片扇肉。
日进中午，忙碌了小半天的杀年猪先决程序基本结束。主人家遵循就地取材、因时而食、绿色自然的生存之道，除去常规性的六个荤素凉盘，酸菜炒猪血、粉蒸肉、火爆猪肝、酸辣腰花、红烧鸡块、爆炒老腊肉等富有地方特色的农家菜肴铺满八仙桌，杀猪匠在一番假意推脱后，理所当然的坐到了首席位置，其他帮忙的、陪酒的在互相谦让中纷纷落座。自酿温热的米酒是必不可少的，谦逊推辞间已经酒过三巡，能喝的不能喝的都开始吹捧男女主人的勤劳、善良、大方和“全村茶饭手艺第一”的性格和福分。
主人家把碗筷洗刷完毕，找来干净的大木桶，挑出近两天宴请邻里四坊和过年必备的新鲜肉外，按照猪腿在最下面、猪头在中间、净肉在上面的顺序，涂抹足够的五香粉、辣椒面和食盐的混合料，层叠堆放腌制五天并每天翻动一次，确保入味充分后，便一块块的拿出来挂在火炉上面，保证每天火种不断且为小明火居多。通过烟熏火烤半个月以上，当猪皮变的黑中透黄、瘦肉神功紧实、肥肉开始滴油的时候，就可以移到通风凉爽的屋梁上悬挂起来，作为新一年农忙时节答谢邻里、飨贺亲朋、犒赏自己的必备菜肴。
而杀完年猪，宴请四邻是必不可事少的环节。早在杀猪前两天，男女主人都会到邻家邀请吃“刨汤菜”。这个时候，不论平时交往是否友好，也不管是否有罅隙，更不管平时行同陌路，只要是在自己认定的范围内，无论大人小孩都会一一邀请。这个时候，只有表达主人家的盛情和谢意、让来客吃饱喝好、共享包容与帮衬的成果才是最重要的。
杀年猪，赓续的是一种文明，是国人勤劳奋进、团结向上精神的写照；刨汤菜，承载的是一种精神，是国人与人为善、相互帮衬灵魂的佐证。
 （作者供职于安康市公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