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晴朗，露白风清，前阵儿还如黛染的远山，现时只剩下一个耸峙的轮廓，叫人辨识不清，给心灵留下极其美好印象的夕暮也早已变为日落后的点点残曛，并被晚风吹散无踪。夜色如水，青碧而明净，黄昏时被夕阳烘成桃花色的薄云，此时已恢复它本来的纱白之色，如一袭雪裙，轻轻笼覆夜的肌肤。透过纱裙，还可以清晰视见稀疏的星星，如三两颗美人痣，为仰望夜空的人增添一种感动，使他们两臂蓄满力量，拥抱梦想烁闪出星辰的辉光。
因为梦而仰望过星空的人，都不会对这样的夜感到陌生。星光不问赶路人，可星光总是照着赶路的人。
我喜欢月夜，喜欢看一泓一泓清澈澄明的月光漫过山野和草地，为整个世界涂上一层透明而美丽的彩釉。不过我也喜欢没有月光而只有几颗细碎的星星的夜晚，尤其是在我自己孤独而无助的时候，我更愿意看那些细碎的星光，看它们惝恍迷离，时隐时现。
我不是一个有恒心或有毅力的人。苏轼曾说，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这两个，我也都没有。可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想当一个“成大事者”。当然，那个时候还很幼稚，并不明白“成大事者”有多少深蕴，又需担起多少责任，那个时候，在我心里，“成大事者”仅仅等同于“考上个好大学”。
考个好大学并不容易。金榜题名一直是人们心中最淳朴的渴望，今时之高考录取与古时之进士登科虽不可视作同一，心情却都是一样的。如果随随便便就能实现，它也就不会成为世世代代的渴望。我至今仍记得我考大学时经历和面对过的种种困难，其中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瞌睡。困难困难，因为困，所以难。
高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而人的身体又只有在睡着以后才长，所以总睡不够，可繁重的课业和升学的压力常常使人不敢睡，即便最后睡着了，在梦中也还是在做题。有时候趴课桌上一觉醒来，竟发现手中的习题做完了，当然，写了些什么，那是连自己都无法辨认的。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在坚持，在写，在无数个白天或黑夜提着自己花纹磨尽的笔叩敲梦想之门。一个个昏昏欲睡的脑袋都被埋在雪白的习题海洋中，学海无涯，唯有刻苦作舟，方可上岸。
白天写一天后，晚上回去接着写，那不是学校的要求，那是自己和自己较劲，即便有时候回家已经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也要挣扎着写一两页再睡，好像非动笔不能入睡一样。正如史铁生所说，儿女所经历的一切，在母亲那里都要加倍的。那时，母亲常常劝我早睡，可我不听，于是她也不睡，陪着我一起熬夜。深夜的家中很安静，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虽然整个高三，家里都没有掉过一根针。
伴我熬夜做题的母亲既不能玩手机，又不愿去睡，只能什么都不做地呆呆坐着，加之家里很安静，于是她的呼吸就变得格外清晰，格外响亮。有时候自己一道题做错了，便迁怒母亲，指责她的呼吸扰乱了我的思路。我至今仍记得母亲被我迁怒时那不知所措的表情，她一脸茫然，舌头舔舐了几次嘴唇，口也张了好几次，可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后来，我每次回家后摆开作业时，她就走出屋子，趴在窗玻璃上默默陪着我。那些夜晚，我每次望向窗外时，都能看见母亲趴在窗子上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中倒映着天上细碎的星光。
那些有着细碎星光的夜晚，母亲总是穿着一条细纱雪裙，我后来才知道，那条雪裙曾是她的梦想。或许在她并不高明的思维中，这样的做法，可以更好地助我实现梦想。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在我高考前一天，她曾穿着那条裙子去我们老家的一个寺庙里祭拜许愿，为我祈福。那天没有月光，山上也不点路灯，她靠着几点细碎的星光和手机里的“小手电”，走遍了满山的石阶……
今夜又是一个没有月亮且星辰稀疏的夜晚，此刻夜已经很深了，视域里还有几个窗口亮着灯，零零碎碎，却灯火熠熠，似乎与天上细碎的星光一一呼应。
一个很矮小的亮着灯的窗口，突然走出了一位中年妇女，她看起来似乎很疲惫，往出走时身子一摇一摇的，胳膊也不摆动，不过，也不一定，毕竟离太远了，我看不清。只见她走出来以后，就转身趴在了窗子上，不知道要干什么。
（作者供职于陕西路桥集团第四工程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