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就有家务活,比起抹桌子拖地,我更愿意去买菜。作为煮妇,挑选果蔬的能力,是长年累月累积起来的。最初的一部分能力,是小时候跟着母亲去厂区国营菜店买菜。看母亲一边笑脸央求售货员给挑些看起来干净齐整的大葱白菜和红薯粉条,一边递上菜钱,然后将找回的毛票迅速装进钱包收好,把硬币塞进裤子口袋,麻利地把菜装进自家的大布提兜。我和母亲各自提着装满菜的大布兜子,相跟着回家。路上,母亲通常会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几个一分二分或五分面额的硬币给我,让我存下当零花钱。后来改革开放搞活了,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厂区的国营菜店关了门,大大小小的菜摊接连出现在街道两边,新的菜市场应运而生。菜市场和小吃摊、杂货铺子挨着,吃早点和买东西都挺方便。周日不上学,早上母亲常派我去买油条豆浆,顺便再买点菜。我人瘦弱,个头也小,起先看哪家买的人多,也挤过去凑热闹。一般情况下,买的菜还看得过眼,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买回了搁久发蔫的陈菜,还自以为捡到了便宜,被母亲一顿数落。后来我常以赶着写作业为由,逃避家务劳动。母亲便指派父亲去买菜。父亲买菜的最大特点是快,去得快回来得也快。通常是到离家最近的小摊或者出门先碰到某个流动摊贩,看着菜差不离,也不精挑细选,付了钱就提回来。结果可想而知,得到母亲一顿数落,说他买的菜不水灵,吃起来肯定不行。记得秋天的一个傍晚,父亲下班回家路上顺手买了一小堆细线椒,提进厨房,说要和土豆片一起炒了吃。经母亲略一翻检,说这小堆细线椒一多半都带伤了,快坏了,没法吃,要全部扔掉。父亲辩解说天色昏暗,没看清楚,说辣椒好着呢,让立马给他炒一盘,再给他炸一碟子花生米,他要喝一小盅白酒。母亲气得让他提着辣椒找刚才卖给他的小贩退回去,说钱要不回来就算了,目的是让父亲长长记性。父亲极好面子,哪里肯去。待饭做好,母亲也不叫父亲来吃。父亲很知趣地把留在案板上的那盘炒辣椒端到阳台,一个人坐在阳台边听收音机边大口吃着米饭就炒辣椒,不时赞一口辣椒真香,然后偷偷朝我们吃饭的饭桌瞄一眼。买菜遇到附近的摊主和小商小贩不少,百人百性。有的摊主活分,见人走过来就热情招呼,问要啥菜,顺带介绍新下来的时令菜及网红做法。有的见人懒得说话,点点头,算是招呼了买主。有的直接给每样菜和果蔬旁放个纸牌子,表明价格。常去的那几家,摊主大多嘴甜手勤,这边你问着,那边摊主回着话的工夫,就把菜给你称好了,且已报出价钱,只待你付钱拿菜。现在基本用手机支付,这边扫了二维码,那边听到摊主手机里传出一声外放的语音提醒:微信收款或者支付宝到账几点几元,一听便知,省去了很多收现金的时间和找零的麻烦。平时习惯了隔几日清理一下手机信息,顺便就将没必要留存的支付记录删掉,无意中看到几个微信支付记录,对方的微信名引起了我的兴趣。某周日,我查看了当天买菜开销记录,记起来了买的东西,还把摊主微信名和摊主本人联系起来,对照了一下,觉得蛮有意思。那天给“王氏建国”付了12.3元,买了他家的面筋豆芽;给“黄河农夫”付了10元,称了二斤黄瓜;给“小村风流”付了8.4元,买了一捆韭菜;给“俺是乡巴佬”付了26元,买了他家二斤纸皮嫩核桃;给“老杨的店”付了5元,买了一份荞面饸饹。“王氏建国”看起来有五十来岁,推测真名应该叫王建国,满嘴黄牙,估计被烟熏的,常年只卖羊血面筋和豆芽。“黄河农夫”看起来有六十多岁了,一口河南话,戴个草帽和石头镜,胸口前挂个小布袋子,里面装着偶尔需要给老年买主找的零钱。“小村风流”不知道是女摊主的微信名还是她丈夫的,两口子在一块儿卖菜,面相看着都老实本分,跟风流似乎不沾边,不晓得为啥起了个这名字。卖纸皮嫩核桃的中年男子,微信名叫“俺是乡巴佬”,头脑灵活,嘴皮子利索,啥挣钱卖啥,前一阵子卖宁夏西瓜和水蜜桃,这一阵子卖大荔冬枣和纸皮核桃,还带着放暑假的孩子来帮忙看摊算账,说这样能提高娃的口算能力和社交能力。卖蓝田饸饹的老杨,常给顾客讲他爸就卖了一辈子饸饹,他家的手艺属于祖传。家附近的菜市场上除了两边有正式固定门面的外,路边还有好些个流动摊贩。摊主多半是四五十岁年富力强的中年男女,推个三轮车,只卖土豆、洋葱、螺丝椒、大蒜、生姜这类家常菜。去年初春,我在一个流动摊子上买过菜。每拿起一样菜,摊主就夸奖我真会挑,心想这个男人嘴真甜,怎么这么会说话。抬眼看,摊主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络腮胡子十分浓密,几乎把他脸上大部分地方都占完了,身上的夹克衫颜色泛黄,头上戴着一顶翘边的旧毡帽。整个人的样子,和我头天晚上看电视剧里跟人比拼了三天武艺后败下阵来的西部侠客有点像。我买了些芹菜西红柿,付完钱准备走人,低头见他裤脚打着绑腿,脚上套着一双沾着泥巴的翻毛短靴,越发觉得他的样子像双旗镇刀客。他冲我说声“慢走,下回要啥菜尽管来”。我回头冲他笑笑,这时他已经在招呼另外的买主了。后来又在他的摊子上买过几回菜,发现他在菜摊无人光顾时,就喜欢和相邻的摊主大声闲谝,讲他小时候专门学过武术,在卖菜之前,当过保安,还干过送外卖,被人无故差评,气不过才改行卖了菜,他握了握拳头,说不信这世上没有公平正义,手腕上亮出一道明显的疤痕。我后来翻看微信支付记录,方知他的微信名叫“大漠剑侠”,想来是借此明志。好久不见“大漠剑侠”出摊,问旁边摊贩,说是回乡下结婚去了,过几天就来。果然,不久之后,“大漠剑侠”重返流动菜摊行列。这回他的模样穿戴发生了变化,还是西部侠客风格,但是通体干净利落多了,身边还多了一位女人。看两人之间的言语神态,应该是他的新媳妇,看年纪也不很年轻,但身体健康,脸色红润,在他的菜摊旁边支了个卖凉皮的小摊。我在他的菜摊上买了菠菜辣椒,他指指凉皮摊上的二维码,说扫这个。扫完码,我看到这个微信名叫“大漠粉蝶”,便打趣地问他:“怎么剑侠改粉蝶了?”他对着身边的女子呵呵笑着,说他媳妇小名叫“粉蝶”,以后家里就由“粉蝶”收账管钱咧! (作者供职于省公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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