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4期 第2343期 本期开刊时间: 2025-03-21 星期五
今天是:2025年04月10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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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时令觅春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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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张力峰
周末闲暇与爱人聊天,她说,你知道你五官哪个最好看。我答:不知。她说,嘴最好看。看我不解,她解释说,一是会说,不然怎么能把我骗到手;二是会吃,从来不会让嘴吃亏。我说,会说现在已经不行了,谈恋爱时,我说什么你都认为是情话,现在的你却不这么认为了。至于会吃,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爱人听后大笑,马上顺杆爬,提出让我做几道美味让她饱饱口福。我应允,那就结合时令做几道春鲜吧。
端坐于阴阳交割线之上的三月,暗藏着自然界最精妙的平衡术,惊蛰的闷雷碾过黄土时,万物开始生机盎然;春分当日的晷影丈量出昼夜均长,阴阳二气在赤黄交角完成天人合一的校准。虽然现在大棚菜已经搞乱了四季,但每个节令到来时,都有这个节令的惊喜在等待着对食材挑剔的老饕们。三月,要尝的必须是春的味道,而居住地周边的小南门早市、西工大早市、边西街菜市,则成了我经常流连忘返、寻找幸福的宝地。
清晨六点多,边西街的菜市已浮起一层青雾,勤劳的商贩已经在店面里外摆满了菜筐。戴绒线帽的老太太蹲下来,指甲在还沾着黄泥的笋根上轻轻一划:“嚯,这是头茬笋,水头足。”商家听到有人赞许他的货,马上顺势掰开笋壳,“咔嚓”脆响里露出羊脂玉似的笋肉,“回家切滚刀块,搁两块咸肉炖汤,鲜得咬舌头。”
另一个菜摊前围着几个妇人,一名穿着时尚的媳妇抓起一把白蒿:“美女,帮我称二斤,我家老爷子就爱这口苦香。”麻利的老板娘拽下一个塑料袋,边装白蒿边说:“听口音你是南方人,是买回家做青团吧?你看我这白蒿多新鲜,做青团或是蒸麦饭,那是比肉还金贵。”说着又往塑料袋里塞了两枚新蒜:“送你炝锅用。”
忽听得南头一阵脆笑。穿桃红夹袄的女摊主坐在小板凳上,翘着染了红色指甲的手指,像纺车转梭快速地剥着青豆,她旁边的木板上,青豆荚铺成翡翠滩。“青豆,青豆,上好的青豆”,她朝走过摊前的行人吆喝着,“剥好的豆豆回去和雪菜炒,起锅前烹半勺黄酒,保你多吃两碗饭。” 木板上渐渐堆起剥好的豆豆,碧莹莹地映着晨光。
水产摊的大玻璃缸里,银鱼挤作一团游动。上身穿着防水帘的渔妇拿起抄网:“今早才从太湖空运来的。”水珠子顺着抄网眼儿成串往下掉。文质彬彬的一个中年男子推推眼镜:“劳烦把水多控一会再称。这银鱼真好,蒸蛋羹时铺在面上,出锅撒些嫩姜丝……” 话音未落,旁边卖艾草团子的妇女接茬:“配我家的青团顶好!”揭开蒸锅盖子,碧玉似的团子还冒着热气。
走了一圈下来,我买了一小把香椿、三斤多荠菜和五根春笋。卖香椿的摊主很实在,“咱们本地的香椿还没下来,这是南方发过来的,但保证是头茬,保证新鲜。”香椿很贵,摊主说80块钱一斤,听完摊主报价,爱人拉了拉我的衣角,我知道她的意思,是嫌贵。我冲她笑了一下,挑选了一把过完秤,三两多,付完钱往前走了老远,爱人还在心疼那20多块钱,“你可真能下得去手,再过几天就大量上市了,你都等不了!往年大量上市时才5块钱一斤。”我说:“作为吃货,这一口鲜决不能辜负,买一小把够咱俩一顿的量,我还是下得去手的。”
在我的认知里,椿树分红椿、白椿和臭椿三种,而可食的只有红椿和白椿。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小县城度过的,住的是采矿队撤走后的平房,有一个院子,院子里种有桃树、花椒树,还有两棵椿树,每到清明前后,便有了现摘现吃的香椿。当香椿树上紫檀色的嫩芽蜷如雀舌时,母亲便会在某个清晨,搭着板凳去摘还带着露水的椿头,指甲盖抵住芽根轻轻一折,脆响惊飞了檐下的家雀。进入省城工作,身处都市的钢筋水泥丛林里,亲手掰香椿的事便成了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吃香椿只能去菜市场买。后来岳父搬新居,一楼的院子种植有三棵香椿树,于是每到清明前后,我便心里记挂着去掰香椿,此时不只是为吃这一口鲜了,更多是想在采摘的过程中寻找远去的记忆。
母亲将新采的椿芽焯过水,紫气褪作翡翠色,铺在案板上晾着,随后母亲轻快地抬动菜刀,案板上渐渐堆起碧玉屑。母亲版的香椿拌豆腐,须得农家卤水点的老豆腐,香椿末混着新碾的花椒盐,雪粒子似的洒在豆腐上,一道美味便呈现在我们家的饭桌上,但见印花的搪瓷盘上,白玉托着翡翠,筷子尖一点——先是草木清气冲鼻,后是喉头泛起微微的麻。母亲眯眼瞧着我和弟弟狼吞虎咽:“慢些,这春味要在舌头上多停留一下才咽得熨帖。”
相比于香椿拌豆腐,母亲做的更多地是香椿拌面。按照母亲的嫡传,我开始给爱人做我心目中的那碗香椿拌面。新鲜的食材只需要最简单地烹调,香椿焯水切末,新蒜必须是用刀拍碎再切末,葱花切得细碎,再加上熟芝麻和香而微辣的秦椒面,将几样食材混合好,前期工作便算完成了。等到面条煮好捞出,码上前面准备好的东西,浇上一勺滚烫的热油,“滋啦”一声便让整个厨房充满着香椿的清香。点上酱油和香醋,青盐细细洒一层,青花海碗里,褐色的酱油裹着雪白的面条,缀着香椿星星点点的碧,极像是把早春山水盛在碗里。吸溜一口,椿芽的野香撞上芝麻的醇香,末了喉头泛起葱油的焦甜,仿佛吞下了整片醒来的树林。爱人能用舌舔碗就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春笋被我用来做了鲜笋炒腊肉和腌笃鲜。剥笋要顺着纹路,刀刃“嘶啦”划开褐色的笋壳,露出的笋肉指尖一掐便沁出蜜露,我告诉爱人:“今天你有口福了,这是黄泥笋,笋芯有冰纹。”待切成片,笋肉里果然透出冰糖似的冰裂纹。腊肉用的是陕南农家的土猪肉,因为是用柏树枝或果木屑熏制的,于是便沁进了柏香和果木香,这是我家乡特有的味道。炒出盛盘,笋片爽脆清甜,腊肉咸香醇厚,品味间完成了春日鲜味的轮回。
腌笃鲜是将腊肉切片,与笋块交叠着码成宝塔,装于砂锅,文火煨两个时辰,暗红的腊肉已然熬出琥珀色油星,笋块吸饱了油水,竟透出玛瑙般的光泽。揭盖刹那,白汽裹着山林清气直往人鼻孔里钻,喝一口,鲜味顺着喉头滚三滚。一时竟分不清是山珍的甜还是腊味的咸。
荠菜对我来说是记忆深刻的,儿时的餐桌上隔三岔五就会看到凉拌的它,在缺少油水的年代,它的那一味甘苦,常常让我皱眉。初中语文课本里学到当代女作家张洁创作的《挖荠菜》,老师说作家是在亲切慰帖地向年轻一代灌输热爱生活、探索人生、领悟幸福真谛的大道理,但我却丝毫没有读出老师说的什么立意新颖、含义深厚在哪里,反而因老师让写段落大意、中心思想而对荠菜更是心生反感。少时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味觉是有记忆的,现在的我常常会打开自己儿时的味觉记忆,去在春日整上一些荠菜感受一下大地的气息。
洗净的荠菜碧莹莹地滴着水,先焯水再上竹筛摊铺控水,完成后就慢悠悠切碎了,拌进斩成茸的猪肉里。饺子皮要擀得能透光,掐一撮馅儿搁上,手指头燕子抄水般一捏,便成了元宝状的碧玉坠,这项技能上,爱人是绝对的王者。滚水里浮沉三遭,捞进碗里,咬破皮的那一瞬间,春日的鲜气便会“噗”地漫开,猪肉的润混着荠菜的脆,咽下去五脏六腑都绿莹莹地舒展开。
作为一名资深吃货,我对生活充满了无限美好的憧憬!与传统的美食家不同,我在食鲜这件事上,历来是紧跟时令,用心品味,即便是路边摊的小吃,我也能品尝出厨师在料理中倾注的那份心意。我知道,灶台上蒸腾的不仅是春鲜,更浮沉着千年来的生息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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