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小会
日历一下子就翻到了三月，一场迎接春天的奔赴在时序的轨道上已经行进了好一阵子，生命在蜕变里获得重生，春天的渭河也是。
当正午的阳光洒向渭河滩时，风早已收起了游走的脚步。冬日灰蒙蒙的渭河已除去了枯萎与干涸，那河床冬日里干裂的一道道口子，已收起了朝向大地的呼号，寒风中瑟缩的芦苇向阳而生，高高束起发髻，渭河一派柔和景象。二月刚出头，还不到放风筝的时节，天空没有云朵，也没有纸鸢遮挡，灰蓝的尽头是远山褐色的边际。渭河水缓缓东流，抚慰着河床的砂砾和水底的鹅卵石。昨日一星半点雪粒夹杂着雨滴簌簌而下，河滩沙地得了润泽，松软的泥土里便热热闹闹。婆婆纳早早顶起蓝色的花瓣宣告春天的讯息。凑近一簇马兰花，可见枯干的根部已围抱起鲜嫩的叶片，细细嗅起，一股草木萌发的清新扑鼻而来。向阳的坡面上冒出零星的苜蓿芽的新绿，轻轻掀开冬季留下来的枯枝萎叶的遮蔽，地丁菜已悄悄地冒出了头。沙滩上不知名的绒绒的植被已由萎黄转向了红褐色，丝绸一般的内里隐藏着一星半点的绿意，这是春草萌发前的转变。一只黄色的蝴蝶将双翼平铺在沙地上，身肢舒展，一动不动，像是要驱散整个冬天带来的寒气。微风拂面，空气里流动着融融的暖意，肩背和颜面自觉舒展，肌肤敷上一层温润，薄如鼻息。渭河滩平静而温馨，让人不得不屏住呼吸，唯恐惊扰了这轻纱一般笼着的春的气息。
沿廊道而下，一处宽阔水域里正浮游着三只麻鸭。她们悠闲地转啊转，稍大点的头埋进水里停滞不前，将身体团成一个点。另一只保持着首与尾的一致，似航母一般平稳地从视线里划过，余下的那只小乖巧，却把屁股压得很低，将头高高探出水面，一副快艇的架势，迅猛向前划开一步之遥，又调转身体，轻盈地凫向两大只。三只麻鸭在水中央悠然盘旋，近了远，远了又近。“嘭！嘭！”，突然两声巨响，接着一连串扑棱声，打破眼前这波光粼粼的温馨的，是两只空投而来的水鸭。她们像极了打水漂的梭子，水面从入水点向前亮出一道划痕，三只麻鸭机警地循声而望，转而以极快的速度迎向另两只。水面顿时沸腾起来，近处叽叽咕咕的叫声和远处淙淙的流水声此起彼伏，仿佛一下子将浅滩的安宁划开了一道口子。五只麻鸭相向而行，各自身后的三角形縠纹，在波光里缓缓漾开一圈又一圈重合，与岸边白色楼房的倒影层叠起来，那原本笔直耸立的楼房便融汇成了弯弯曲曲的弧线。水鸭的方阵向堤坝步步逼近，这下可乐坏了岸边蹲守了半天的老者，他不动声色，将镜头随水鸭行进的方向缓缓移动，调动光圈，近景、长焦，变换不停。春江水暖，这赳赳鸭阵，搅动了渭河春水的宁静。
河滩上的植物们奏响了春天的序曲，宽阔水域中，一群群活泼的生灵也正演绎着属于它们的春天的故事。
在龙丰渭河生态公园，像这样把渭河水引流成滩涂的地方并不少见，水流随沙地走势，或宽阔平缓，水波不兴，或集聚收敛，溪流匆匆。沿平缓的沙坡走两步便可到达水边，伸手进去，清澈的水流滑过指尖，透心凉！初春的河流还保持着冬日的清冽，不似暮春温润丝滑。河面覆着一团一团浅绿的浮躁，那是青蛙的卵，待到仲春，水边的鹅卵石注定要被小蝌蚪那黑色精灵包围住了。定睛望去，水底一改冬日的清泠，好似每一颗石子上都长起了茸毛，不时还有小水泡涌动。嗨！那里也正萌动着生机呢！
远眺，河滩步道上布置着三三两两的孩童，有追着妈妈脚跟蹒跚的，也有撅着屁股将头扎进草丛的。不觉想起二十多年前的春天，带着孩子在渭河滩上丫丫学步的情景。摔倒、爬起，踉踉跄跄，举步维艰。在这里，一个稚童曾经从寸步难行，一步步迈开了人生的脚步。踩在柔软的沙地上，笑声随着河风飘荡，那些童年的欢乐时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生命之河奔流不息，对渭河的爱亦随时光愈发深沉。
渭河北堤，有一条百米长的花廊。冬天的时候，花藤一枝枝沿水泥护坡垂向河滩，舒展成一面褐色的墙幔。我曾满心欢喜，设想这一面金光闪闪的华丽。那是我冬天的脚步，在渭河岸边留下的独特印记。春节过后，看到向阳的山坡上黄灿灿的迎春花，忍不住几次探望，仍没有花瓣可分辨，一度对它的出处产生怀疑，暗自告慰自己，或许就是些叫不上名的藤条而已。心里终归放不下，总要去看个究竟。再见时，那整面护坡的褐色帷幔依旧低垂着，藤条却有了绿意，且结满了红褐色的小苞蕾，米粒大小，密密匝匝，排列有序。用手机扫一扫，再次确认是迎春花。可这春天的信使，为何久久没能发出金黄的消息。走走停停，一路琢磨。突然眼前一亮，一颗迎春花紧贴着水泥护坡，从厚重的藤蔓里露出倔强的笑脸。我的一路追逐终于获得回应。原来，河堤近水，受海陆温差影响，气温远不如山坡高，这一面墙的迎春花正走在蓄积能量的路上。人生亦如此，前路漫漫，一时的停驻不值得局促，把稳人生的航向，像植物一样坚定地相信自己，春天一定在不远的前方。如此想着，心里便欢喜起一场盛大的迎春花的绽放。
春天的渭河是温婉的，它不似盛夏葱郁，不似深秋奔涌。春天的渭河是和缓的，款款而行，一寸一寸滋润泥土，等待春回大地的音讯。春天的渭河，像一首悠扬的乐章，河水的流淌是灵动的音符，鸭子的欢叫是跳跃的节奏，花草的生长是激昂的旋律，这处处生机正奏响着生命的赞歌。
春天不是更迭，是续接。渭河的春天，年年如期而至，生命在这循环往复中不断演进。每一簇新绿的萌发、每一个生灵的蠕动，都是生命循环的见证。生之意义不是短暂的绚烂，而是在蜕变中传承与发展。就如同渭河的水流，奔腾不息，虽有起伏，但始终朝着生命延续的方向前行。
（作者供职于宝鸡市秦龙运输集团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