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周亚娟天亮的时候,西凤醒了过来,她揉了揉朦胧的双眼,感觉异常酸涩。她把左肘撑在枕头上,身子往上挪了挪,摇摇头,感觉还是头晕脑胀。挣扎着坐起身,她用手去抓枕头想垫垫后背,不料却抓到了那个皱巴巴的纸团。打开纸团,“欠条”两字像两只毒蜂,冷不丁蜇了她一下,她猛地双手一抖,丢掉欠条,整个人缩成一团,双臂抱膝,“呜……”又哭了起来。怎么办?欠条上那12.3万元的欠债从哪里来?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七天内还清欠债,若还不上,用三间门面房抵债。那可是白纸黑字,有当事人、中间人签名划押的欠条呀!她依稀记得那晚她看到欠条,还以为是吴老四那几个人开玩笑,把建华叫到面前问时他吞吞吐吐地说:是……真的。她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整个人就歪了下去,醒来看到建华和镇医院的医生守在床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是她从哪里去弄这么大一笔钱?她虽甩出狠话给建华“借不到钱别回来”,可她知道,他就是出去跑遍所有亲友,最多也就能借个万把元。建华说实在没法,咱就把这三间门面房抵债的话一出口,西凤就疯了一样扑到他面前,狠狠地搧了他一个耳光,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亏你说得出口,这三间门面房是咱十多年的心血。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撵走建华,西凤拖着沉重的脚步关了店门,她的心疼得快要烂掉了,实在止不住疼,她就拿出几瓶西凤酒,一个人哭着,喝着,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她真盼望自己别再醒来,可是阎王爷嫌她罪没受够,不肯收她,又让她醒了过来。时令已是深冬,窗外的风呼呼啦啦东跑西蹿,她感觉自己掉进了万丈深渊,插上电热毯,拉过被子裹紧身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想起了小时候,想起自己一步一步走过的路。西凤姓王,家住州河南边的商山脚下。家中有金凤,彩凤,丹凤三个姐姐,她是母亲去宝鸡凤翔县柳林镇西凤酒厂隔壁的姨妈家探亲时生下的,所以母亲给她起名叫西凤。西凤自幼聪明伶俐,生得粉面如花,樱桃小嘴、柳叶眉、丹凤眼、鼻梁高直,十七八岁在镇街上高中,时常穿一条蓝色牛仔喇叭裤,上衣也是裁剪得体的款式,更显身材匀称高挑,走路如蜻蜓点水,从人面前走过,风都被染香了,她说话像银铃叮当清脆,鸟雀听见也会回头瞅几眼。加上从小家人宠她,养成她敢爱敢恨的性格,更显高贵和骄傲。1987年,西凤以1.5分之差与大学失之交臂,父亲让她补习,她说天下又不是上大学一条路。她缠着父母在村小学对面的自家屋里搞起了小卖部,主要经营学习用品,兼带一些油盐酱醋烟酒副食。两年后,她在众多的求婚者中选中了同村小伙彭建华,建华是她高中三年的同学,知根知底,人实诚又勤快,在校时数学学得特别好,脑子聪明会算账。建华是入赘到西凤家当上门女婿的。西凤父母待他如亲生,老俩口一心一意和女儿女婿过日子,帮他们带孩子,地里活不让他们插手。建华也不辜负老人心意,和西凤把小卖部经营得红红火火。1992年,二十五岁的西风,看到近两三年农村红白喜事所用烟酒档次越来越高,特别是女儿满月时,在西凤酒厂上班的姨夫带来的西凤酒,看上去清澈透亮,入口清冽、醇香,余味悠长,特别受乡亲们喜爱,就和建华商量要把门店开到州河对面的镇街上去。他们很快在镇街租下两间门面,直接经营烟酒,烟主要以猴王系列为主,酒以西风酒为主,从二、三十元一瓶的瓶装到一两百元、二三百元不等的盒装,总共十几个档次,适应各类消费者。1999年,他们用积攒下的10万元买下房东总共小三间的门面房,换上“西凤酒专卖店”的招牌,这是西凤多年来的心愿啊。西凤永远忘不了,换牌营业的那天晚上,她与建华、父母、公公婆婆、和一双儿女,八口人围坐一起的情景,他们举杯喝着西凤酒,说着贴心开心的话,她想象着有朝一日要把店面开到县城最好的地段,她要做全县最大的西凤酒营销代理。“开坛香十里,隔壁醉三家。”她万万没想到,就在他们经营西凤酒第五年,已发展有六七家稳定批发客源的时候,建华却惹下这么大个乱子,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当头一棒!虽说这几年生意不错,但其中的艰辛只有她和建华知道。多少次风霜雨雪,他们行走在进货路上,多少次夜深人静,他们扛着货箱搬来挪去,多少次遭同行的抵毁,她强压怒火忍气吞声。特别是最初在老家开小卖部时,每次进货要去镇里或县上,过州河要走那晃晃荡荡的钢丝桥,有好几次她推着自行车或者三轮车,不小心一脚下去把朽烂的桥板踩个窟窿,人与车跌倒在桥上,腿上、肘上的伤没有断过……后来县交通局在州河上架大桥,她第一个捐款1000元,当时她并不富裕,能掏这1000元的心血,是受够了过桥的苦呀。十七年来,父母和公公婆婆,也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他们除了做地里的庄稼活,还要接送他们的儿女上下学,给孩子们做饭、洗衣。西凤想到这些年虽然受尽艰难,但问心无愧,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人的亏心事,只是近几年放松了对建华的关心,他说镇街上几个弟兄人仗义,时不时请他过去“坐坐”,联络联络感情。可是世道险恶人心难测,特别是那个叫吴老四的兄弟,家里也开着商店,每次来店里眼珠子骨碌碌东瞅西看,有一句没一句地打听烟酒信息,她和建华还以为他是关心自家呢,这会才想到人家是羡慕嫉妒恨,眼红她这西凤酒生意,引诱建华赌博,两三年时间攒下12万多的债窟窿,还逼迫建华写下欠条……她想通过法律手段解决此事,可自己手里没有证据,再说了,她不想把建华赌博欠债这丢人事,拿到人面前去说。眼泪不能当钱用,求情服软更不是我王西凤的性情。西凤咬了咬牙:“你想把我整垮,我偏要活得好好的,我就是爬,也要爬过这道坎。”转眼还有两天,就到了欠条上说的时限,西凤还是一筹莫展,她的头快要爆炸了。唉,都是这酒惹的祸,这好喝的西凤酒,恼人的西凤酒!她拿起自己喝剩下的半瓶酒,一仰脖子,灌了下去,却呛得连咳了几声,这一呛,脑子忽然间灵醒了:房是我的根我的窝,绝不能抵债,倒是这西凤酒,以后有钱了还可以再经营。想到这,她急忙来到库房,打开账本查了一下库存,一分不赚按进价批发出去能回本七万多元,货架上的酒也能腾出三万元,再把箱底那两万多元存折取出来一拼,正好够还债。打开店门,冬日的阳光斜射进来,刺得她赶紧用手挡住眼睛,是啊,天不但没有塌下来,而且还是个红彤彤的艳阳天呢。她硬着头皮给那几个村的六七个老客户打了电话,说自己遇到个难事,急需钱用,看能不能按进价来进货。那些客户一听是进价,都很高兴,说你遇到难事就是我们遇到难事,一定要帮,再说马上进入腊月,也该进些酒了。就这样,仅一天半时间,西凤就把店里的西凤酒处理完了,又到银行取出两万多元的存款,凑够12.3万元。当晚她悄悄叫来镇上商会李会长,当着欠条上签字的中人之面,把12.3万元交到吴老四手上,并让吴老四当场写下保证,以后再不与彭建华往来。处理完这一切,面对空荡荡的三间店房,西凤觉得自己一身轻松。我原本就没有什么,就不怕现在什么都没有!这些年汗流了,力出了,也赚了钱,但是对建华、对家人的关心关爱却少了。她了解建华本性,相信他经历过这件事,一定会痛改前非。俗话说“折财人安”,只要有人,一切从头再来。只是建华这闷汉,出门借钱七天了连个音讯也没有……第二天中午,建华忽然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进门就“噗通”一声跪在西凤面前,口中喃喃着:“西凤,我错了,我错了……”西凤开始扭过头不理他,见他长跪不起,心就软了,含着眼泪扶起了他。2018年春天,在县城中心街黄金地段,冒出了一家四间门面,招牌醒目的“西凤酒专卖店”,柜台内那个满面春风的女人,虽然两鬓染上了霜花,身材也不那么苗条挺拔,但言行举止优雅大方,眉目间充满智性的成熟与淡定。她和颜悦色地叮嘱两个年轻的店员,为顾客服务要热情周到、耐心细致。眼尖的人一眼就能认出,她,正是14年前的西凤。当年她带着建华从亲戚家借来的两万元钱,去了趟凤翔柳林镇的姨家,通过姨夫帮忙进了批简装西凤酒,由小到大东山再起。如今不但生意如日中天,还提携建华凭着热诚守信乐于奉献,和海纳百川的胸襟,当选为县商会会长。西凤和建华的儿子彭浩天,大学毕业后也跟随母亲做起了西凤酒代理,他从西凤酒厂进来原酿桶装西凤酒,凡进店的人都可以免费品尝,过往路人“知味停车,闻香下马”的景况,成为“西凤酒专卖店”的真实写照,也成为县城酒品行业的佳话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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