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秦 蕾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天然气灶台上跳跃的蓝火苗便映亮了厨房的瓷砖。我轻手轻脚推开门,婆婆正把昨夜泡发的黄豆倒进豆浆机,围裙兜里还揣着半截女儿编的彩色头绳。晨光爬上她微驼的脊背,在磨白的的确良衬衫上晕染出淡金色的年轮。“妈,不是说好今天我来煮粥吗?”我接过她手里沾着露水的荠菜,塑料袋上凝着早市寒凉的雾气。她转身揭开蒸锅,白胖的馒头在热气里舒展腰身:“你们收费站车来车往的,多睡半个钟也是好的。”三岁儿子揉着眼睛跌跌撞撞扑过来,她顺势用围裙兜住孩子,褶皱里抖落出几粒隔夜的芝麻,在晨光里跳成细碎的金沙。这样的清晨,在高层住宅里重复了整整四个春秋。婆婆总说住楼房像住在鸽子笼,可阳台上她种的蒜苗已经蹿到第三茬,泡沫箱里的小葱绿得能掐出水来。有次我下夜班回家,撞见她戴着老花镜研究燃气表,笔记本上歪歪扭扭记着:“蓝火苗跳三下是一毛钱。”那本子后来被女儿画满了小红花,说是奖励奶奶当家省钱。周末带孩子们去环城公园,婆婆总揣着碎布缝的布袋。玉兰树下拾花瓣给孙女做书签,银杏果在布袋里碰撞出细碎的响,她说要留着给老家的弟妹泡茶。女儿举着棉花糖追泡泡,儿子蹲在沙坑垒城堡,婆婆突然指着护城河对岸:“那年收麦子,你爸背着我蹚水过河嘞。”她眼角的皱纹漾开波纹,惊飞了柳梢的灰喜鹊。那天寒意袭人,下了白班的我,裹紧衣物,脚步匆匆往家赶。一出电梯,隔着家门,熟悉的秦腔声悠悠传来。走进屋内,婆婆正在教女儿擀面片,围裙上沾着菠菜汁的绿痕,案板边摆着给孙子蒸的南瓜糕。儿子举着蜡笔画往我怀里塞,画上是几个牵手的小人,背景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家人好开心!”月光爬上灶台时,婆婆坚持要给大家下长寿面。燃气灶吞吐着蓝色火焰,她佝偻的背影在瓷砖上晃成温柔的剪影。我突然想起收费站每天经过的成千上万辆车,那些奔向天南海北的车灯,终究都朝着同一盏暖黄的归灯。所谓家风,或许就是这灶台上永不熄灭的蓝火苗,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把古老的温情熬煮成细水长流的晨昏。此刻春夜的风掠过十六层阳台,掀动蒜苗新抽的嫩叶。女儿在日记本上写:“奶奶说幸福像揉面,要使劲揣才会甜。”我想这大概就是最好的传承——当我们把彼此揉进生命的褶皱里,那些关于理解、包容与爱的年轮,终将在时光里发酵出永恒的春天。 (作者供职于杏园收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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