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图  朱文杰
到贵清山时，逢雨。陇上仙境的贵清山云霭低垂，雨烟蒸腾，更添了几分仙气。远望，翠绿的山峦在雨中朦胧，一下变得隐约奥玄。近处的山岩水灵灵地闪着青碧之光，令你陡然生出森森寒如铁的感觉。天像孩儿脸似的善变，忽儿雨骤，忽儿雨歇，有时半山阴半山晴，有时半山云半山雨。在山腰处缭绕的云雾，像突然被撵动的羊群，急匆匆地飘浮移动，刚才还是白乳般的润，一下子就像宣纸滴上水墨晕出乌青的云团来。
从六月天赤日炎炎的西安来，突地就甩脱了城市所谓水泥丛林的包围，到了这雨中青翠欲滴的绿色王国，真有一种透彻心肺的凉爽。衣的单薄，雨的霏霏，再加上点寒气，就更让人铭心刻骨了。
贵清山属甘肃漳县，这里是黄土高原与西秦岭山脉的过渡交错地带。现今流注渭河的源头之水，主要就是从贵清山流出的龙川河和漳河了。渭河的发源地是漳县以西的渭源县，可惜渭源的源头之水早已断流了。所以贵清山国家森林公园的保护与建设，是直接维系着流经陕西关中渭河的生命线。贵清山的诡奇秀丽、雄浑险峻、峰锐坡陡、峡幽石异，使你对西秦岭神秘的面目有了一窥全貌的认识。贵清山三峰环翠、万壑松涛、仙桥古寺、云崖断涧，展开一幅幅诱人的入诗入画的美丽长卷，大小一百多个人文景观，原生态的自然奇迹，更让你惊喜中拍案叫绝。
贵清山也称小华山，它和位于陕西的西岳华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属秦岭山系不说，更以具有华山之险，令人称奇。你走入石栈穿云，过转树险道，就好像到了华山的鹞子翻身。一转树，一翻身，异曲而同妙同险，当你踏着石阶和暴突着如虬龙树根的沙石小径，需要攀援着树身，在陡峭至极的险道，一步一旋朝下行，脚好像要伸进缥缈的云雾之中。最险处，需要绕树转身，才能借力腾挪。此时听耳边风声涛声，万壑齐鸣，似山神发怒，嘶吼出赫赫声威。险道左右临万丈深渊，云雾就在身边弥漫，脚踩虚空，似乎树摇石动，你的心不由就提到嗓子眼上，惊悸之感就油然而生。
石栈穿云的半山腰，一巨石当道，上刻“回心石”三字，和西岳华山的“回心石”竟为同一名称。转树险道的绝壁陡崖间布满悬根之松，姿态万千，有挺拔巍峨亭亭如盖的，也有歪枝斜杆扭成龙蛇的。这松，也被称作华山松。这一下子就拉近了我和贵清山的距离，似乎我们早已相识。
突然，乌云罩来，铜钱般大小的雨滴星落。已过了回心石，绕树而转的我们，只得为避山雨，赶快返回山顶的寺院。急步碎跑间哪顾得了头尾，狼狈得喜逐颜开，山雨让我们回心，这一阵豪雨该算得上是“回心雨”了。
雨歇时，天放晴了，贵清山水洗一般的清亮，似翡翠闪亮着晶莹宝光，似出水芙蓉让你有惊艳的嗟哦。小鸟精灵般从一端树梢飞向另一端树梢，啾啾鸣叫，乖巧而不可及，张耳捕捉那一缕缕天籁之声，怀疑是不是这小精灵把贵清山叫得绿意婆娑。如梦似幻的绿，使你想象的空间充溢了无限的惆怅，嫩绿、粉绿、苍绿、黛绿，明黄相间处，有彩蝶儿在含着雨露的山花丛中飘浮，翩翩在属于自己的宽阔里。
贵清山是植物的王国，奇花异草、珍稀树种随处可见。植物是山之皮毛，而我更觉得植物是山之灵魂，山之生机活力之所在。中峰顶左侧有七棵古杨，一字排开，传说是七仙女贪慕贵清山景色之优美，流连忘返化做的。粗壮的树身疤痕累累，记录着历史的风雨沧桑，只有树冠蓬飞的枝条摇曳着轻盈，让人有几丝仙女的联想。峰顶右侧一道峡谷，密布古木云杉，约二百亩，树龄最长者已上千年。这云杉也叫紫果云杉，为国家保护的珍稀树种。贵清山八景之一的“紫果擎天”就指的这种树。可惜的是，被称作树王的那棵巨杉已倒塌。当我们瞻仰它横卧如盘的树身时，依然感到它的威势逼人，雄风赫赫，据记载此棵巨杉高二十三米，树冠盖地三亩余，树身须五、六人方可合抱。号称二王的巨杉也令人惊奇，如擎天一柱，巍峨挺拔，从云杉林中脱颖而出，独秀于贵清山。
这二百亩古杉林，也称禅林。“禅林望月”也是贵清八景之一。我们来的时辰不对，未等到月挂树梢。此时有细雨临降，隐约聆听水珠从树梢滴落，空蒙间似佛音凌空，这一番禅林听雨，灵悟自然，自是别有一番境界了。
我们临云梦仙客亭，登鸡冠峰，越断涧仙桥，穿雷劈石小道，沉浸在山水灵气中。只见天梯石栈相钩连，峰与峡贯通，秀美与险峻合谐，断涧之间飞虹使峰峦携手，万千秀色浑然一体。远望贵清八景之一“西天圣境”，只见莽苍间白云遮掩，紫岚微现，胸中不由就鼓荡出浩然之气，感到困居城市生活的疲惫以及历经精神险道的沉重都得以化解和消除。
贵清天梯，通往贵清山另一大景点贵清峡。昔日这里鸟道横绝，人难以越。如今，整修出一千二百八十八级石阶，天堑变通途，但仍集奇险于一身。从上朝下望之，令人目眩。
雨后，山石浸了油的滑，劲烈的风呼啸得山石颤动。我们一行只得绕道下山，驱车从十里外的峡谷进山了。庆幸的是到峡口时雨过天晴，贵清峡两侧山峰润泽而鲜亮，如一扇打开的翠屏，嶙峋之岩石雨浸水淋，玲珑剔透，瑞气祥云中，干湿浓淡显露水墨清韵。贵清山之秀，秀在峡口，真是不虚此传。山秀而水湄，峡口处就有云崖飞瀑迎接你，当地人因飞瀑处的峰头像鲸鱼，朴朴实实叫渔山瀑布，比之于云崖飞瀑虽俗但也别有意味。瀑布飞泻，似鲸倒喷，尤其在雨后，水势更为丰沛，如鲸倒喷也就更显神奇了。在斧劈刀削的峭壁悬崖下，还有浪翻雪滚、清凌凌的龙川河流经谷底，山光水色，相映成趣，更增诱人之魅力。
跨过两座弓形小石桥，峡忽儿就窄了，一边山峰形似卧虎跃狮，一边山峰起伏像骆驼耸起双峰。再朝峡内走，又见铁壁万仞，青铜浇铸一般，山石折皱间有翠绿色点缀，苍劲中见灵秀，这时之景色让我联想到秦岭山脉中的又一名山——太白山。“铜墙铁壁”“太白泼墨”这些太白山特异的景点，在贵清峡中都能找到，连着几座山峰峭壁上都有自然冲刷流泻形成的墨迹水锈，座座都是泼墨山嘛！紧接着又见神笔峰，妙绝的是神笔峰连着笔架山，很容易激发人的美妙联想。这神笔峰该叫太白神笔峰，因为太白故里就在陇西，李白诗中自述“本家陇西人”嘛！而在唐代，贵清山所在的漳县应属陇西郡。为山川景点命名，寻根探源，属于旅游文化创作之列，当然不能臆造，有人把神笔峰与神笔马良相联系，就令人怀疑。因为《神笔马良》不属民间传说，是上海一儿童文学家创作的神话故事。
贵清峡长三十里，可以说是一步一景，景色殊异，各具特色，有三国时姜维的跃马石，还有试胆石、虎啸石，有饮马滩、潜龙洞、倒挂莲台等。这些景点都是走马而观的，因为游贵清峡时，我还有一段骑马的经历呢!
贵清峡中走马观山，确实够刺激，一生中难得的经历，虽不是那种驰骋奔腾，痛快淋漓地飞骑，而是要倚仗马夫的牵马引镫，亦步亦趋。就这样也因道险坡陡，初上马那一刻真够令人惊恐了。崎岖泥泞的山道，爬坡时，马会蓄势一耸，马身似龙一样朝上猛一弓，使你不由身就前趋，鞍前的铁环更是攥紧不敢松手。多亏马夫不时指点着：“坐正些，后仰，身子朝前，腿夹紧。”这时我的一切感觉都似乎远逝了。
过龙川河时，前行的作家叶广芩独自驭马，从河中涉水而过，信马由缰，潇洒而得意。随后的我也想甩开马夫保姆似的帮护，让马夫从桥上过，由我纵马踏浪率意而为一回。可是遭马夫严词拒绝，“不行，马烈，犟着呢!”我只有暗自解嘲一番，你看旧戏台上的大将元帅们不是都有马夫吗?岳飞还有个马前张保，马后王横呢!前行的叶广芩在马上恣意地颠着，一定是找到了她先祖叶赫那拉氏追随努尔哈赤的铁骑，驰骋千里的感觉。上了岸才知道，叶广芩骑的是骡子。
一个作家、诗人，游山逛景心里也不得安宁，好像必然要去感觉一番，理性多、灵性必然就少了。那些刻意而求的诗兴呀，联想呀，感叹呀，无怪乎被人看作是酸溜溜的。而这次骑马，需要全身心去应付内心的惊恐，熟练自如骑出随意时，又沉浸在另一种乐趣的意境中，这时骑马的感觉虽是无绪的杂乱，但更是新鲜刺激的敏锐。灵感的升华，来自平凡无痕的自然状态。贵清峡骑马的经历，使我感觉山水进入了另一重境界。
贵清山虽处僻壤之地，但如今已像是被撩开面纱的仙女，绝世姿容展露在世人面前，被列入了国家级的森林公园行列。我以为在秦岭山系中，贵清山兼有华山之险，太白之秀。要认识秦岭的全貌，必然要去贵清山。
贵清仙境，贵在清纯，贵在清幽，贵在藏在深闺人未识。
（朱文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